许念是在一阵轻柔的头痛中醒来的。
阳光已经铺满了大半个房间,她睁开眼,有瞬间的茫然。记忆像是断片的录像带,停留在昨晚觥筹交错的饭局,后续的一切都模糊不清。她只依稀记得……似乎是顾言深来接的她?
这个认知让她心头一跳,猛地从床上坐起。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已经换上了舒适的睡衣,身上也没有酒气,只有淡淡的、属于自己的沐浴露清香。
是谁帮她换的衣服?这个念头让她脸颊瞬间烧了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绪,起身下床。洗漱时,看着镜中自己依旧有些苍白的脸,昨晚的碎片一点点拼凑——他出现在车外的身影,他扶住她手臂时沉稳的力道,还有……在某个恍惚的瞬间,他似乎极其轻柔地碰过她的头发?
许念甩甩头,将那不真切的触感归咎于醉酒的幻觉。她整理好心情,走出卧室。
楼下餐厅,顾言深已经坐在那里,面前摆着咖啡和财经平板。他穿着熨帖的白衬衫,袖口挽起一截,露出腕骨清晰的手腕和那只价值不菲的腕表。晨光在他周身镀上一层清冷的光晕,看起来和往常没有任何不同,依旧是那个高高在上、一丝不苟的商界精英。
仿佛昨晚那个在她醉意朦胧中,流露出片刻柔和与担忧的男人,只是她的臆想。
“早。”许念走近,声音带着刚起床的微哑,语气比平时更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试探。
顾言深从平板屏幕上抬起眼,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秒,快得让她抓不住任何情绪。“早。”他回应,声音平稳无波,“头还疼吗?”
平淡的问候,却让许念的心轻轻落回了实处。他还记得她喝醉了。
“还好。”她在他对面坐下,佣人适时地端上和她昨天早上一样的小米粥和煎蛋,“昨晚……谢谢你。”
她说着,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正在操作平板的右手上。骨节分明,修长有力。就是这只手,昨晚可能……帮她换了衣服?这个想法让她耳根微热,赶紧低下头,假装专注地搅拌着碗里的粥。
顾言深“嗯”了一声,算是接受了她的道谢,视线重新回到平板上,似乎并不打算就昨晚的事情多谈。
餐厅里再次陷入安静,只有餐具轻微的碰撞声。这安静却与往日不同,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空气中流动,暧昧而粘稠。
许念忍不住偷偷抬眼看他。他喝咖啡的姿势很优雅,下颌线绷紧,神情专注地看着财经新闻,完全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可不知为何,许念就是觉得,今天的顾言深,似乎有哪里不一样。是她的错觉吗?他好像……刻意在回避与她的眼神接触?
“今天工坊那边,”顾言深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眼睛却依旧看着平板,“如果还有类似昨天的麻烦,直接联系李特助。”
他的语气是惯常的吩咐,不带什么温度,但内容却充满了维护意味。
许念握勺子的手紧了紧,心头那丝异样感更重了。他不仅记得她醉酒,还记挂着工坊的麻烦。
“好,我知道了。”她轻声应下,一种混合着感激和某种隐秘喜悦的情绪,像细小的气泡,从心底咕嘟咕嘟地冒出来。
上午,许念在工坊里修复那幅花鸟画时,有些心不在焉。指尖触摸着细腻的绢本,脑海里却不时闪过顾言深清晨那张淡漠的脸,以及昨晚那些模糊的、带着温度的记忆碎片。
门铃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以为是预约的客人,起身去开门。门外站着的,却是顾言深的特助,李明。他手里提着一个看起来相当精致的多层食盒。
“许小姐,”李明笑容标准,语气恭敬,“顾总吩咐我给您送来的。说是……解酒养胃的汤品和一些点心。”
许念愣住了,接过那沉甸甸的食盒,食盒外壳还带着些许温润的触感。“他……顾先生吩咐的?”
“是的。”李明点头,“顾总还说,让您注意休息。”
送走李明,许念提着食盒回到工作台前,心情复杂地打开。最上层是清澈见底、香气扑鼻的鸡汤,下面是几样做工精巧、一看就出自名厨之手的点心和爽口小菜。
这太不“顾言深”了。
如果是做戏给外人看,这份体贴未免太过私密和周到。可若说是真心……他早晨那副冷淡的样子又算什么?
她舀了一勺汤送入口中,温热的汤汁顺着食道滑下,仿佛真的抚平了昨夜酒精带来的些许不适,也让她心头那块冰封的角落,悄然融化了一角。她看着食盒里精致的点心,唇角不自觉地上扬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原来,那座冰山,并非全然无情。他只是用他自己的、笨拙而又高效的方式,在表达着某种……关心?
一下午,许念都沉浸在一种微妙的情绪里。工作的间隙,目光总会不经意地扫过那个空的食盒。
快到傍晚时,她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屏幕上跳出一条来自【顾言深】的短信。
是的,短信。他们甚至连微信都没有加。这份契约关系,初始时被他界定得泾渭分明。
短信内容言简意赅,一如他本人风格:【晚上七点,澜亭苑,一起用餐。】
没有询问,没有商量,直接是通知。这很顾言深。
但许念盯着这条短信,心跳却莫名漏了一拍。澜亭苑是本市最难预订的顶级中式餐厅,以环境和私密性着称。这……算是约会吗?
这个念头让她感到一阵慌乱的甜蜜。她深吸几口气,才回复了一个字:【好。】
放下手机,她看着工作台上未完成的画作,却再也无法集中精神。她提前结束了工作,回到别墅,在衣帽间里耗费了比平时多一倍的时间,最终选了一条不会过分隆重、但又能衬托气质的淡紫色连衣裙,并化了一个精致的淡妆。
当她收拾妥当,走下楼梯时,顾言深已经等在客厅。他换下了白天的正装,穿着一件深灰色的羊绒衫,搭配休闲长裤,少了几分商场的凌厉,多了几分居家的慵懒,却依旧俊朗得令人移不开眼。
他看到盛装打扮的许念时,目光明显地停顿了两秒,深邃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欣赏,快得如同错觉。
“走吧。”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自然地走向门口。
澜亭苑坐落在僻静的湖畔,独立的包厢延伸至水面上,三面皆是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夜幕低垂,湖面倒映着城市的灯火与天上的星月,波光粼粼,美得不似人间。
菜品一道道上来,精致如艺术品。两人之间的交谈并不多,大多是关于食物味道、或者工坊近期工作的简单对话。气氛并不热烈,却也不再像最初那样冰冷尴尬。
许念小口品尝着菜肴,偶尔抬眼看向对面的男人。他在这样的环境里,似乎也放松了些许,眉眼间的冷硬柔和了不少。玻璃窗外静谧的湖景,桌上摇曳的烛光,都为这个夜晚蒙上了一层朦胧的、不真实的浪漫色彩。
“昨天的刘总,”顾言深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不会再去找工坊麻烦。”
许念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抬眼看他。他正用公筷夹了一块她多看了一眼的松露焗鸡块,自然至极地放到了她面前的碟子里。
这个动作……太过亲昵了。完全超出了“合作伙伴”应有的界限。
“谢谢。”她垂下眼帘,感觉脸颊有些发烫,心跳也不受控制地加快。她能听到自己鼓噪的心跳声,在安静的包厢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注意到了她细微的偏好,并且……付诸了行动。
“不必。”他依旧是这两个字,但语气似乎不再那么冰冷。
晚餐在一种微妙而持续升温的气氛中结束。服务生撤走餐具,送上餐后清茶。两人相对无言,看着窗外的湖景。
月光如水,洒在顾言深的侧脸上,勾勒出他完美的轮廓。许念看着他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幽深的眼眸,忽然鼓起勇气,轻声问:“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问出口的瞬间,她就后悔了。她害怕听到“契约需要”、“应付长辈”之类的答案,那会将她刚刚萌生的、不该有的期待,彻底打碎。
顾言深转眸看她,目光沉静,像窗外深不见底的湖水。他没有立刻回答。
包厢里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许念能感觉到他的视线落在自己脸上,带着一种审视的、探究的意味,仿佛在权衡着什么。
良久,就在许念几乎要放弃等待,准备用喝茶来掩饰尴尬时,他低沉的声音终于响起,混着清雅的茶香,飘散在空气中:
“只是想和你吃顿饭。”
没有解释,没有理由。简单,直接,却像一块投入心湖的巨石,在许念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只是想……和她吃顿饭。
这一刻,所有的试探,所有的猜测,仿佛都有了答案。那道在他心防上裂开的缝隙,透进来的光,似乎也照亮了她前方的路。
她低下头,唇角无法抑制地,缓缓扬起一个真正发自内心的、带着甜意的笑容。
月光,烛光,还有他深邃难辨的目光,交织在一起,将这个夜晚,烙印成记忆里无法磨灭的、温柔的刻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