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五章 日常与暗流
回到扎纸店已是下午三点多。
胖子把车停在胡同口,三人拖着疲惫的身躯穿过狭窄的巷道。正午的阳光斜斜照在老旧的砖墙上,墙根处的青苔泛着湿润的光泽,几只麻雀在屋檐上跳来跳去,叽叽喳喳地叫着。
胡同里飘着各家各户的饭菜香——赵大娘家在炖肉,李大爷家飘出炸酱面的味道,还有不知谁家在做红烧鱼。这些熟悉的烟火气让紧绷了一夜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
“终于回来了……”胖子几乎是扑到扎纸店门口的,掏出钥匙时手都在抖。
推开那扇熟悉的木门,店里的气息扑面而来——陈旧的纸张味、淡淡的檀香味、还有胖子昨天出门前没来得及倒的茶渣的微涩味。一切都和离开时一样,仿佛黑石坳那阴森的溶洞、蠕动的血肉熔炉、拼凑的骨魔都只是一场噩梦。
但背包里那些证据,还有身体里残留的疲惫,都在提醒他们那不是梦。
“我先去洗澡!”胖子把背包往地上一扔,就往后院冲。
扎纸店的结构很简单:前面是店面,大约三十平米,摆着柜台、货架和一些扎纸的半成品;后面连着一个小院,大约二十平米,一侧是厨房和卫生间,另一侧是两间卧室——张清玄住一间,胖子和陈子轩合住另一间;院子角落里还有个小仓库,堆着各种材料和杂物。
陈子轩也累得够呛,但他还是先把背包放在柜台上,然后去后院打了盆水,准备擦把脸。
张清玄没急着洗漱。他走到柜台后面,从抽屉里拿出那个铁皮饼干盒——扎纸店的“公款”盒子。打开,里面整齐地码着些零钱和几张红票子。他数出五百,放在柜台上,又拿出自己的钱包,添了三百。
“胖子,”他朝后院喊了一声,“洗完澡出来一下。”
十几分钟后,胖子换了身干净衣服出来,头发还湿漉漉的:“老板,啥事?”
张清玄把那八百块钱推过去:“五百是食材钱,三百是你的辛苦费。去买点好的,晚上做顿丰盛的。”
胖子眼睛都直了:“八、八百?老板,你真没事吧?是不是在黑石坳撞邪了?要不我找个镜子给你照照……”
“不要就还我。”张清玄作势要拿回。
“要要要!”胖子一把抢过钱,脸上笑开了花,“这下可好了!我早就想试试东市场那家新开的羊肉摊,听说他家的羊是草原上散养的,肉特别嫩……再买条黑鱼,炖个汤……哎,子轩,你想吃啥?”
陈子轩擦着脸从后院出来:“我都行,铁柱哥你做主就好。”
“那就这么定了!”胖子把钱小心翼翼地揣进兜里,“我现在就去买!去晚了好肉都让人挑走了!”
看着胖子兴冲冲出门的背影,张清玄摇了摇头,嘴角却微微上扬。他从柜台下面拿出那个紫砂壶,仔细清洗干净,又掰了一小块普洱茶放进去,冲上热水。茶香慢慢散开,混着店里的纸檀味,终于有了几分“回家”的感觉。
陈子轩走过来,犹豫了一下,问:“玄哥,那些证据……咱们什么时候开始研究?”
“不着急。”张清玄靠在老藤椅上,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先休息。你也是,去睡一会儿,晚上还要吃饭。”
“我还不困……”
“那就打坐调息。”张清玄指了指后院,“记住我教你的呼吸法,静心养神。”
陈子轩点点头,听话地去后院了。
店里安静下来。张清玄闭着眼睛,听着胡同里的声音——远处隐约的电视声、隔壁刘婶训孙子“作业写完了没”的嚷嚷、还有自行车铃铛“叮铃铃”地响过。这些声音平凡得有些琐碎,却是他坠入红尘后最珍视的东西。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店门被推开了。
先进来的是林瑶。她今天没穿警服,而是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头发扎成马尾,显得干净利落。手里拎着个纸袋,一进门就皱起鼻子:“你们这儿什么味儿?一股子……山洞里的土腥气。”
“刚回来。”张清玄睁眼,“黑石坳。”
林瑶把纸袋放在柜台上:“我给你带了点东西——局里技术科新配的便携检测仪,能测能量残留和生物信号。还有这个,”她从袋子里拿出一个文件夹,“你要查的‘深岩勘探’,注册信息、法人代表、股东结构都在里面。”
张清玄接过文件夹,翻开第一页。法人代表叫“周文斌”,四十五岁,履历看起来很干净——某地质大学硕士,先后在几家矿业公司任职,三年前创业成立了“深岩勘探有限公司”。但股东信息里,一个叫“星海资本”的投资公司占股35%,而这个“星海资本”的控股方,正是陈静薇提过的“深岩资本”。
“套娃。”张清玄说。
“典型的资本运作。”林瑶拉过一张凳子坐下,“明面上是正规的勘探公司,背地里做的勾当……你们在黑石坳发现了什么?”
张清玄正要开口,店门又被推开了。
这次是陈静薇。她今天穿了件淡蓝色的连衣裙,裙摆到膝盖,露出匀称白皙的小腿。长发披肩,妆容精致,手里同样拎着个袋子——看包装是某高档甜品店的。
“张先生,听说你们回来了。”她笑意盈盈地走进来,看到林瑶时,笑容微微一顿,但很快恢复自然,“林警官也在啊。”
林瑶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陈静薇把甜品袋放在柜台上:“带了点蛋糕,你们应该还没吃饭吧?先垫垫肚子。”她说着,很自然地走到柜台后面,拿起茶壶给自己也倒了杯茶,动作熟稔得仿佛她是这里的主人。
林瑶挑了挑眉,没说话。
张清玄像是没注意到两个女人之间微妙的气氛,继续翻看文件夹。过了几秒,他才抬头:“正好你们都在。胖子去买菜了,晚上在这吃饭,顺便说说黑石坳的情况。”
“好呀。”陈静薇微笑,“需要我再带点酒来吗?”
“不用。”张清玄说,“茶就行。”
林瑶看了一眼陈静薇,转头对张清玄说:“那我先回局里一趟,把几个报告处理完。晚上再过来。”
“嗯。”
林瑶起身走了。陈静薇目送她出门,然后转过头,语气温和:“张先生,你们这一趟没受伤吧?”
“没有。”张清玄合上文件夹,“你那边呢?深岩资本有什么新动静?”
“我托人查了他们的资金流向。”陈静薇从手包里拿出一个U盘,“近三个月,有三笔大额资金从深岩资本流出,分别汇入三家不同的矿业公司。巧合的是,这三家公司都在你们那张地图标注的点附近。”
她把U盘递给张清玄:“具体资料在里面。另外,钱文礼的行程确定了——他下周二的飞机回国,抵达时间是下午三点二十,首都机场。”
张清玄接过U盘,若有所思。
陈静薇看着他,轻声说:“张先生,如果需要陈家出面接触钱文礼,我可以安排。”
“不用。”张清玄摇头,“现在还不到打草惊蛇的时候。”
两人又聊了几句,陈静薇接了个电话,也告辞离开了。走之前,她把那盒蛋糕打开,切了一块放在盘子里推给张清玄:“记得吃。”
店里重新安静下来。
张清玄看着那块精致的巧克力蛋糕,又看了看陈静薇离开的方向,最后目光落在林瑶留下的文件夹上。他摇了摇头,拿起叉子,吃了一口蛋糕。
味道不错,就是太甜了。
傍晚时分,胖子大包小包地回来了。
“让开让开!热乎的!”他提着一大堆食材冲进后院,开始忙活。很快,厨房里传来剁肉、切菜、热油下锅的声音,香味慢慢飘满了整个小院。
陈子轩也休息好了,出来帮忙打下手。张清玄则把柜台清理出来,摆上碗筷,又泡了一壶新茶。
六点半,林瑶准时回来了,手里还拎着一袋水果。七点,陈静薇也到了,这次她带了瓶红酒——虽然张清玄说了不用,但她还是带来了。
小小的扎纸店后院,一张方桌,五个人,竟也坐得满满当当。
胖子做了四菜一汤:黑鱼豆腐汤炖得奶白,撒着翠绿的葱花;红烧鸡块油亮诱人,配着软糯的土豆;清炒时蔬碧绿清脆;还有一大盘葱爆羊肉,香气扑鼻。主食是白米饭,粒粒分明。
“开饭开饭!”胖子搓着手,一脸期待地看着大家。
张清玄先动了筷子,夹了块鸡肉。肉质鲜嫩,炖得入味,土豆吸饱了汤汁,入口即化。他点了点头:“不错。”
胖子顿时眉开眼笑。
林瑶也尝了尝,难得地夸了一句:“手艺可以。”
“那是!”胖子得意起来,“我跟你说林警官,做菜这个事儿吧,讲究的是火候和用心……”
陈子轩埋头吃饭,显然是饿坏了。陈静薇吃得斯文,但也添了半碗饭。
饭桌上,张清玄简单说了黑石坳的情况——省略了过于血腥的细节,但重点讲了血肉熔炉、骨魔、还有七个节点的地图。林瑶和陈静薇听得脸色凝重。
“血肉熔炉……”林瑶放下筷子,“我在异管局的档案库里见过类似记载,但那是五十年前的旧案了,当时说是邪道余孽所为,已经剿灭干净。”
“看来没剿干净。”张清玄说,“或者有人继承了那些东西。”
陈静薇轻声问:“那个胚胎……如果七个都培育完成,融合成的‘母体’会是什么?”
“不知道。”张清玄实话实说,“禁典里只记载了炼制方法,没说过成品什么样。但可以肯定的是,那绝对不是用来做慈善的。”
饭桌上的气氛有些沉重。
胖子为了活跃气氛,又讲起在黑石坳的糗事:“你们是不知道,当时那骨魔冲过来,我腿都软了!要不是老板拽我一把,我估计就交代在那儿了……”
陈子轩也插话:“铁柱哥后来撒朱砂那下挺准的。”
“那是!我练了好久的!”
说说笑笑间,一顿饭吃了快一个小时。饭后,陈静薇主动帮忙收拾碗筷,林瑶则和张清玄到前厅,继续讨论那些证据。
张清玄把带回来的晶体碎屑、紫荧晶残片、实验记录残页都摆在柜台上。林瑶用她带来的检测仪做了初步扫描,仪器屏幕上的波形图剧烈跳动。
“能量读数很高,而且……”林瑶盯着屏幕,“有生命反应。虽然是微弱的,但这些碎屑里确实有活性细胞。”
张清玄拿起那个装血肉熔炉晶体碎屑的小玻璃瓶。瓶中的暗红色碎屑即使在室内光线下,也隐隐散发着微光,像是有呼吸般明暗交替。
“胚胎的一部分。”他说,“就算脱离了本体,也还活着。”
“这东西必须妥善保管。”林瑶严肃地说,“我建议交给异管局的专业收容设施。”
“不行。”张清玄拒绝得干脆,“异管局内部不一定干净。这些东西留在扎纸店,我亲自看管。”
林瑶看着他,没再坚持。她知道张清玄的顾虑——玄冥能把手伸进茅山,未必伸不进异管局。
两人又研究了那些紫荧晶残片上的符文。张清玄用手机拍了照,发给凌薇——凌薇在符文方面的造诣比他们都深。
没多久,凌薇回了消息:“符文体系很古老,有至少三种不同流派的手法杂糅。核心功能是‘能量转换’和‘意识束缚’,设计者水平很高。我需要看到实物才能进一步分析。”
张清玄回复:“明天过来。”
忙完这些,已经快十点了。林瑶和陈静薇先后离开,走之前都说明天还会来。胖子收拾完厨房,累得直接瘫在椅子上:“我的妈呀,比在黑石坳爬山还累……”
陈子轩在整理今天的笔记——张清玄要求他把每次任务的经历和心得都记下来,这是修行的一部分。
张清玄坐在柜台后,手里把玩着那块紫荧晶残片。残片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紫色光晕,内部的符文若隐若现。
“老板,”胖子忽然开口,“你说那个玄冥……到底想干啥啊?搞这么多吓人的东西。”
“权力。”张清玄说,“他从小就想掌控一切。当正常的途径达不到时,就会走邪路。”
“可这也太邪了……”胖子嘀咕,“拿活人做实验,炼那些怪物……他还是人吗?”
张清玄没回答。
有些话他没说——玄冥走的路,已经不只是“邪道”那么简单了。血肉熔炉、七个节点、胚胎融合……这背后恐怕还有更大的图谋。而那个图谋,很可能指向一个连茅山禁典都不敢详细记载的存在。
夜深了。
胖子去睡了,陈子轩也回了房间。张清玄关了店里的灯,只留柜台上一盏小台灯。他坐在黑暗里,看着窗外胡同里零星的路灯光。
口袋里,手机震了一下。
是凌薇又发来消息:“师兄,那些符文里,我发现了‘幽冥引’的变体。那是接引地府阴兵的手法,但被改造成了逆向的——不是从地府召唤,而是向地府输送什么东西。”
张清玄盯着这条消息,瞳孔微微收缩。
向地府输送?
血肉熔炉炼制的胚胎……要送进地府?
他忽然想起地府曾经提过的“忘川水逆”,想起崔判官说的“有人在试图扰乱阴阳秩序”。
如果玄冥的目标不只是人间呢?
手机又震了一下,这次是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只有一句话:
“师弟,我送你的‘礼物’,还喜欢吗?”
张清玄看着这条短信,眼神冰冷。
他回复:“喜欢。所以我会一个个拆掉,拆到你心疼为止。”
过了几分钟,对方回复:“那就试试。看看是你拆得快,还是我建得快。另外,小心身边的人。你永远不知道,谁会是下一颗钉子。”
短信到此为止。
张清玄删除对话,放下手机。他走到后院,抬头看向夜空。城市的光污染让星星变得稀疏,只有几颗最亮的还在闪烁。
身后传来胖子的呼噜声,还有陈子轩睡梦中的翻身声。
他站了很久,直到夜风渐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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