峣关的陷落,如同推倒了秦帝国最后一块多米诺骨牌。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带着绝望的气息,飞入已然风雨飘摇的咸阳深宫,也传遍了关中大地。对于刘邦和他的汉军而言,跨过峣关,就如同蛟龙入海,猛虎归山,眼前是一马平川的沃野,以及那条直通帝国心脏——咸阳的、仿佛铺满了黄金与机遇的康庄大道。
队伍行进在关中平原上,气氛与之前在山隘中艰难跋涉时截然不同。士兵们挺直了腰板,眼神里充满了新奇与渴望。这就是关中啊!传说中的天府之国,秦朝的老巢!你看这田地多平整,你看这道路多宽阔(得益于秦朝“车同轨”和驰道建设),连空气里仿佛都飘着粟米的香气和……嗯,一丝丝末日王朝特有的惶恐与迷茫。
刘邦骑在马上,志得意满,感觉人生已经达到了巅峰。他甚至开始哼起了沛县老家的小调,盘算着进了咸阳宫,是先躺在那张传说中秦始皇睡过的龙床上打个滚,还是先尝尝御厨的手艺。
“沛公,”张良的声音适时地在他耳边响起,如同一位尽职尽责的导航员,总是在司机快要飘的时候提醒限速,“我军已入关中腹地,此后一言一行,关乎民心向背,不可不慎。”
刘邦立刻收敛了脸上的得意,换上一副虚心受教的表情:“子房所言极是!你说,咱们现在该咋办?”
张良目光扫过路旁有些荒芜的田地和远处若隐若现的村落,沉声道:“秦法严酷,百姓久矣。今见我军,必怀恐惧。当务之急,是安民。”
他提出具体建议:“请沛公即刻下令,全军严禁掳掠!所过城邑,秋毫无犯!并派出使者,安抚地方父老,申明我军只为诛灭暴秦,解民倒悬,非为劫掠而来。”
“对对对!安民!必须安民!”刘邦从善如流,他现在对张良的信服已经达到了盲目的地步。他立刻找来萧何、曹参等人,下达了严厉的军令:“都给老子听好了!从现在起,谁他娘的敢动老百姓一根毫毛,抢一只鸡,摸一把姑娘的手,老子砍了他的脑袋当夜壶!听到没有?!”
“喏!”众将凛然遵命。樊哙虽然嘟囔了一句“进了咸阳城也不让快活快活?”,但在刘邦瞪眼下,也赶紧把话咽了回去。
军令如山。汉军这支成分复杂、原本不乏痞气匪气的队伍,在严格的纪律约束下,展现出了惊人的“文明”一面。他们路过村庄,不入门户;遇到百姓,和气询问;甚至还将部分缴获的多余粮食,分发给一些看起来面有菜色的穷苦人家。
这一下,效果立竿见影!
关中的老百姓们,早就被秦朝无休止的徭役、严苛的刑罚和最近传来的各种坏消息(赵高弑君、武关峣关失守)折磨得如同惊弓之鸟。他们原本以为,来的又会是一群如狼似虎、烧杀抢掠的“叛军”(尤其是听说项羽在新安坑杀了二十万降卒之后,这种恐惧更甚)。没想到,这支打着“刘”字旗号的军队,竟然如此……讲道理?不抢东西,不打人,还分粮食?
对比之下,从东方传来的关于项羽军的暴虐传闻(虽然细节尚未完全知晓,但屠城、烧杀的名声已经隐约传来),更是让关中民心的天平,开始不由自主地向着刘邦倾斜。
“这沛公……好像是个好人啊?”
“听说他原来也是个亭长,跟咱们差不多……”
“要是他当关中王,说不定日子能好过点?”
窃窃私语在田间地头、闾里巷间流传。一种隐晦的期待,开始在关中大地滋生。
然而,秦帝国毕竟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在咸阳的最后一道门户——蓝田,秦朝还是勉强组织起了一支军队,试图进行最后一次有组织的抵抗。
当刘邦大军推进到蓝田时,终于与这支秦军相遇了。
看着对面那支阵容还算齐整,但旗帜似乎不够鲜明,士兵眼神中缺乏斗志的秦军,刘邦摸了摸下巴,问身边的将领:“诸位,看来这最后一哆嗦,还得靠真刀真枪啊。谁去打头阵?”
“俺去!”樊哙第一个跳出来,嗓门如同洪钟,他早就憋坏了,连续两座关隘都没怎么硬仗打,他这身筋骨都快生锈了,“沛公你看好吧,俺一定把这帮秦崽子杀得屁滚尿流!”
周勃、灌婴等将领也纷纷请战。
刘邦正要下令全线进攻,张良却又开口了,这次不是劝阻,而是提醒:“沛公,敌军士气已堕,形如惊弓之鸟。我军可正面压上,以泰山压顶之势,一举击溃其斗志,不必过于纠缠。”
“明白!”刘邦点头,他对张良的判断深信不疑。他拔出佩剑,指向对面秦军阵地,声音传遍全军:“兄弟们!前面就是蓝田!打下这里,咸阳就在眼前!秦朝的气数尽了!跟我冲啊!第一个冲进敌阵的,老子重重有赏!”
“杀——!”汉军将士爆发出震天的呐喊,如同决堤的洪水,向着秦军阵地汹涌而去!
而反观秦军这边,情况就惨淡多了。主帅是谁?(历史上记载不详,可能是个临时拼凑的将领)士兵们大多是从各地溃败下来收拢的残兵,或者是从咸阳附近仓促征调的民兵,他们早已听闻各处败绩,知道朝廷中枢混乱(赵高刚死,子婴新立),根本无心恋战。看着对面如狼似虎、气势如虹冲杀过来的汉军,很多人腿肚子都在转筋。
樊哙一马当先,如同黑色旋风,手中大刀挥舞得如同风车,所过之处,人仰马翻,几乎没有一合之将。他一边砍杀一边哇哇大叫:“痛快!痛快!这才叫打仗!”
周勃沉稳指挥,部队如同磐石,稳步推进,将试图组织抵抗的秦军小队一一碾碎。灌婴率领骑兵在两翼迂回穿插,搅得秦军阵型大乱。
这场蓝田之战,与其说是决战,不如说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击溃战。汉军斗志昂扬,攻势凌厉;秦军则士气涣散,一触即溃。战斗刚开始没多久,秦军的阵线就出现了崩溃的迹象。当第一个士兵扔掉武器转身逃跑时,恐慌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开来。
“败了!败了!”
“快跑啊!”
“咸阳完了!”
哭喊声,哀嚎声,器械丢弃声响成一片。秦军士兵彻底失去了抵抗的意志,如同无头苍蝇般四散奔逃。将领们试图弹压,但兵败如山倒,根本无济于事。
战斗呈现一边倒的态势。汉军几乎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就如同赶羊一般,追着溃散的秦军砍杀。不到半天功夫,蓝田秦军最后的抵抗力量,便烟消云散。战场上留下了无数秦军的尸体和丢弃的辎重,以及更多跪地请降的俘虏。
“赢了!我们又赢了!”汉军阵营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至此,咸阳周围所有成建制的军事屏障,已被全部扫清!通往帝都的道路,彻底畅通无阻!
刘邦看着眼前这轻松到有些令人难以置信的胜利,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而又无比兴奋的笑容。他做到了!他真的做到了!第一个率军打到了咸阳城下!
“传令!全军转向,进驻霸上!”刘邦下达了最后的进军命令。霸上,位于咸阳城东郊,是一处高地,俯瞰渭水与咸阳城,是理想的屯兵和观望之地。
大军浩浩荡荡开赴霸上,沿途几乎再未遇到任何抵抗。关中百姓们大多紧闭门户,透过门缝紧张地窥视着这支纪律严明、与他们想象中截然不同的“胜利之师”。
在霸上扎下坚固的营垒后,刘邦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急着去攻打近在咫尺的咸阳,而是再次重申军纪,并派出更多的使者,深入附近乡邑,宣传他的“仁德”与“约法三章”(虽然正式的约法三章要稍后才颁布,但理念已开始传播)。
而与此同时,另一个关键人物——萧何,则展现出了他超越普通将领的远见卓识。他几乎在汉军进驻霸上的同时,就带着一队精干文吏,直奔咸阳城……旁边的秦朝丞相府、御史府等中枢机构所在地(此时可能已部分瘫痪或无人看管)。他的目标,不是金银财宝,而是那些堆积如山的——图籍、档案、律令、户口册!
“萧兄,你不去看着点财宝,跑这破地方翻这些竹片子作甚?”同行的曹参有些不解。
萧何头也不抬,如饥似渴地翻检着那些布满灰尘的简牍和绢帛,眼神如同发现了绝世宝藏:“汝等无知!此乃无价之宝!**据此,可知天下厄塞,户口多少,强弱之处,民所疾苦也!**” (凭借这些,可以了解天下的关塞险要、户口的多少、各地势力的强弱、百姓的疾苦!)
他拿起一卷标注着关中水系和漕渠的地图,又抱起一捆记录着各郡县户口赋税的木牍,激动得手都有些颤抖:“有了这些,未来治理天下,方能心中有数,有的放矢!比那些浮财,重要何止万倍!”
曹参等人看着萧何那狂热的样子,似懂非懂,但也隐约感觉到,这位老伙计,似乎在为一件比攻下咸阳更宏大的事业,做着至关重要的准备。
暮色降临,霸上营地点起了万千灯火,如同星河落于人间。
刘邦在樊哙、张良等人的簇拥下,登上了营垒的最高处。他凭栏远眺,暮色苍茫中,渭水如带,蜿蜒西去。而在渭水对岸,那片广袤的平原之上,一座无比宏伟、灯火零星(或许是恐慌下的宵禁)的巨型城市轮廓,在最后的天光映衬下,如同匍匐在大地上的黑色巨兽,沉默而压抑。
那就是咸阳!
那个曾经让六国闻风丧胆、让无数英雄折腰、让始皇嬴政睥睨天下的帝国之都!如今,就这么毫无遮掩地、赤裸裸地暴露在他的兵锋之下!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刘邦心头。有兴奋,有激动,有难以置信,更有一种历史重任骤然压在肩头的沉重感。他知道,自己即将成为第一个攻入秦都的义军领袖,这无疑是莫大的荣耀。
然而,张良冷静的声音再次在他耳边响起,如同暮鼓晨钟:“沛公,咸阳已如囊中之物。然,取之易,守之难,治之更难。关中民心初附,亟待安抚。而更大的危机……还在东边。”
刘邦的目光从咸阳收回,转而投向东方那漆黑一片的夜空。他知道张良指的是谁——项羽!
那个力能扛鼎、勇冠三军,但也残暴嗜杀、刚刚在新安坑杀了二十万降卒的西楚霸王!他正带着四十万得胜之师,兼程西来!自己虽然先一步到了咸阳门口,但如何应对这个更强大的对手,才是真正的考验。
是战?是和?是拱手相让?还是据理力争?
咸阳的宫阙近在咫尺,但刘邦知道,他此刻最需要做的,不是急着冲进去享受胜利果实,而是必须冷静下来,思考如何应对即将到来的、与项羽的终极博弈。
他深吸了一口带着晚秋寒意的空气,目光渐渐变得坚定。
“传令下去,严密监视咸阳动向,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入城!”刘邦沉声下令,“另外,多派哨探,往函谷关方向,我要时刻知道项羽军的准确位置!”
“诺!”
霸上的灯火,与远处咸阳的零星光亮,在夜色中遥相对望。一个时代即将结束,而另一个更加波澜壮阔的时代,正伴随着霸上的灯火与东方的隐隐雷声,悄然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