斋宫内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尚未散尽,子婴脸上那丝如释重负的疲惫也仅仅停留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他非常清楚,杀死一个赵高,只是摁死了一只盘踞在帝国心脏上最肥硕的吸血虫,但这虫子的徒子徒孙、以及它们蛀空的庞大躯壳,依然需要立刻、马上进行清理和补救,否则整个结构依然会轰然倒塌。
时间,是他现在最奢侈也最匮乏的东西。刘邦在霸上虎视眈眈,谁知道那个沛县无赖会不会下一秒就下令攻城?
“梁胤!韩谈!”子婴的声音因为刚才的紧张和此时的决断,显得有些沙哑,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臣在!”两人立刻上前,身上还沾染着赵高的血迹,眼神却异常明亮。
“梁将军,你持此贼首级,及本王诏令,即刻率兵控制皇宫四门、武库及所有要害之处!凡有抵抗,格杀勿论!”子婴指了指地上赵高那具即将身首分离的尸体,语气冰冷。
“韩谈,你熟悉宫禁人事,协助梁将军,甄别宦官宫女,但凡与赵高关系密切者,一律先行扣押!”
“老奴领旨!”
没有片刻喘息,杀戮之后的清算,以更高的效率展开了。
梁胤的动作快如闪电。他一把抓起赵高那花白的头发(很快头颅就会被正式砍下),将尚在滴血的首级草草用布一裹,提在手中,另一手持着子婴刚刚用颤抖却坚定的手写好的秦王诏令,大步流星冲出斋宫。宫门外,赵高的四名贴身护卫早已倒在血泊之中,梁胤安排的心腹死士已经控制了局面。
“众将士听令!”梁胤的声音如同洪钟,在斋宫外的庭院中炸响,“国贼赵高,弑君谋逆,已然伏诛!奉秦王诏,肃清宫禁,擒拿余党!随我来!”
他高高举起那尚在渗血的布包,以及那卷象征着法统的诏书。聚集过来的宫廷侍卫们,有的惊愕,有的茫然,但更多的是看到赵高“首级”和秦王诏书后的释然与亢奋!赵高倒行逆施,宫中苦之久矣!如今秦王亲自拨乱反正,正是他们效忠之时!
“愿为大王效死!”呼喊声此起彼伏。梁胤迅速整合了这批力量,如同出闸的猛虎,分成数股,扑向皇宫的各个关键节点。一时间,咸阳宫内马蹄声疾,甲胄碰撞声、奔跑的脚步声、以及偶尔响起的短促兵刃交击和呵斥声,打破了宫城死寂的伪装,一场内部的风暴正在席卷每一个角落。
与此同时,针对宫外赵高党羽的抓捕也同步展开。子婴深知,必须斩草除根,尤其是赵高的核心亲属和爪牙。
首要目标,便是赵高的弟弟——郎中令赵成!郎中令掌管宫殿门户,宿卫侍从,位置至关重要。当梁胤派出的精锐士兵冲入郎中令府时,赵成还在梦中与周公下棋,或许正梦见兄长登基称帝,自己位列三公的美景。他被从被窝里拖出来,衣衫不整,看到如狼似虎的士兵和明晃晃的刀剑,瞬间瘫软如泥,连一句完整的辩解都说不出来,便被捆成了粽子。
另一个关键人物,则是赵高的女婿——咸阳令阎乐!这家伙可是个实权派,掌管着咸阳城的治安和部分城防兵力。当抓捕的军队包围咸阳令官署时,阎乐还试图负隅顽抗。
“放肆!我乃咸阳令!尔等何人,敢冲击官署?!”阎乐色厉内荏地拔剑呵斥,他身边还聚集着一些不明所以或者说被他蒙蔽的卫兵。
带队的一名梁胤麾下的军侯冷笑一声,也不多话,直接将梁胤交给他的“信物”——那个装着赵高头颅的布包,用力扔到了阎乐脚下!
布包散开,一颗须发沾血、双目圆睁、表情凝固在惊骇与不甘的人头,咕噜噜滚了出来,正好停在阎乐的靴子前。
刹那间,整个官署前院死一般寂静。
所有卫兵的目光都死死盯在那颗人头上一—那张脸,他们太熟悉了!那是权倾朝野、让他们敬畏如虎的中丞相赵高!
“丞……丞相……”阎乐如同被一道天雷劈中,整个人僵在原地,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手中的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最大的倚仗,他嚣张跋扈的根源,就这么……没了?成了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赵高弑君谋逆,已伏王诛!阎乐,尔等还要执迷不悟,为这国贼陪葬吗?!”军侯适时地厉声大喝。
这一声,彻底击溃了阎乐和那些卫兵的心理防线。
“我等愿降!”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卫兵们纷纷丢弃武器,跪倒在地。树倒猢狲散,何况是赵高这种恶贯满盈的“树”。
阎乐看着脚下岳父的人头,又看看周围瞬间倒戈的部下,彻底绝望,双腿一软,瘫倒在地,被士兵们毫不费力地捆了起来。
抓捕行动异常顺利。在绝对的力量和赵高已死的消息冲击下,赵高集团的核心成员几乎被一网打尽。整个咸阳城随即宣布戒严,街道上除了巡逻的甲士,再无闲杂人等,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笼罩全城。
接下来的场面,更是震撼了整个咸阳。
在子婴没有任何犹豫的诏令下,赵成的郎中令府、阎乐的咸阳令官署,以及所有查抄出的赵高党羽重要成员的府邸,被翻了个底朝天。赵高的三族——父族、母族、妻族(能抓到的),以及那些铁杆党羽,无论男女老幼,尽数被从家中拖出,押往咸阳市口(咸阳城的中心市场和行刑地)。
咸阳市口,曾经是商鞅被车裂的地方,如今,又一次迎来了血腥的盛宴。
监刑官宣读了赵高及其党羽的累累罪行:指鹿为马,欺君罔上,弑杀二世,祸乱朝纲……每念一条,围观的百姓中便响起一阵压抑的骚动。
然后,便是毫不留情的处决。刀光闪烁,人头滚滚!鲜血染红了市口的土地,哭喊声、求饶声、咒骂声(很快消失)此起彼伏,最终又归于一片死寂。尸体堆积如山,最后由专门的车辆运往城外乱葬岗掩埋。
这场迟来的、血腥的清算,与其说是正义的伸张,不如说是末日王朝最后的、歇斯底里的挣扎。它用最残酷的方式,宣告了赵高时代的彻底终结,也向所有人展示了子婴这个年轻秦王的狠辣与决断。
消息像风一样传遍咸阳的大街小巷。
起初是难以置信的寂静,随后,便是某种压抑已久的释放!
“赵高死了!那个阉货终于死了!”
“老天开眼啊!他害死了我儿子!”
“秦王……秦王为我们做主了!”
许多百姓奔走相告,甚至有人在家中摆上香案,哭泣着祭奠被赵高害死的亲人。长期以来积压在心中的恐惧和怨恨,似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子婴的形象,在这一刻,从一个模糊的傀儡,瞬间变得高大、英明起来。
然而,这种短暂的振奋,如同黑夜中划过的流星,虽然耀眼,却无法照亮整个绝望的夜空。
数日后,咸阳宫正殿,子婴首次以真正掌握权力的秦王身份临朝。殿下的群臣,个个战战兢兢,面色惶恐。他们中的许多人,都曾或多或少依附过赵高,此刻生怕龙椅上那位年轻的君主来个秋后算账,将他们一并清洗。
子婴的目光缓缓扫过下方这些匍匐在地的臣子。他看到了恐惧,看到了谄媚,也或许看到了一丝丝残存的忠诚。他知道,现在不是大规模清算的时候。帝国的躯体已经千疮百孔,再也经不起内部的大出血了。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可能平稳而沉痛的声音宣告:
“首恶已诛,胁从不问。”
短短八个字,如同赦免的福音,让殿下绝大多数官员瞬间松了口气,几乎要瘫软在地。
“望诸卿,”子婴继续道,声音带着一丝恳切,也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戮力同心,共扶社稷!”
他需要稳定,需要集中一切可能的力量,去应对那个已经近在咫尺的、来自霸上的威胁。
朝会在一片劫后余生般的感恩戴德和表忠心声中结束。子婴疲惫地挥退了群臣,独自一人,缓缓走上宫殿的高处。
秋风吹拂着他略显单薄的王袍,他凭栏远眺。咸阳城的街巷在他脚下延伸,远处,是蜿蜒的渭水。而更远方,在霸上的方向,他仿佛能看到隐隐扬起的尘烟,听到那无形却迫在眉睫的、数十万大军的喘息声。
他除掉了内奸,肃清了宫禁,甚至短暂地赢得了部分民心。但他非常清楚,这一切,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是多么的脆弱。刘邦的军营就在几十里外,而那个比刘邦更可怕的项羽,也正在日夜兼程地赶来。
他刚刚点燃的、微弱的希望之火,仿佛随时会被来自东方的狂风暴雨彻底浇灭。
肃清了内部的脓疮,但外部那足以吞噬一切的巨浪,已然拍到了城墙之下,发出沉闷而恐怖的轰鸣。
下一步,他该何去何从?是战?是降?还是……
子婴望着霸上的方向,陷入了更长久的、更深的沉默。抉择的时刻,正在一分一秒地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