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眠的豪言壮语在小院里回荡。
院里一片静寂。
林小漫杵在原地，眼珠子都不会转了。
她那双大眼睛里，什么光都没有了。
她手里的九窍玲珑笔，笔杆抖的像筛糠，笔尖的灵光疯狂闪烁，下一秒就要灭了。
此时此刻，这支神笔的神妙算力，已经不再推演数据了。
它正在用血红的加粗大字，循环播放同一行字：
【快跑！带着堂口连夜跑路！现在就跑！别管那个疯子东家了！】
这是九窍玲珑笔被造出来后，头一次放弃推算，建议主人直接跑路。
它算出来的结果，执行地府吐槽大会这个章程，活下来的可能，不到万分之一。
被天雷当场劈死的可能，是九成九。
“老板。。。”
林小漫鼻头一酸，声音都抖了。
上任大掌柜才五分钟，她就想辞职了。
“咱们在商量一下？《斗破苍穹》那个章程。。。也不是不行。。。”
“商量个屁！有什么好商量的！”
苏眠大手一挥，打断了她。
他一头扎进了自己的首席点子王脑洞，根本出不来。
“剧本我都想好了！”
苏眠兴奋的在院里走来走去。
“开场，必须有气势！灯火一打，楚总教习的曲儿一响，我，司仪，登场！”
“然后我用最深沉的声音说：他们，是勾魂差事里的金牌当差！他们，是轮回之路的无情护院！他们见过了太多生死，也憋了一肚子牢骚！今天，台子交给他们！欢迎地府第一班子，牛头马面！”
伽椰子半边脸都僵了。
地府第一班子？
您是真敢想啊！
“然后牛头马面登场，先来一段对口戏！互相揭短！”
苏眠越说越嗨。
“比如牛头吐槽马面：兄弟，不是我说你，上次让你去勾王老汉的魂，你愣是在村口陪李寡妇唠了三个时辰的嗑，回来还跟我说。。。你在安抚家属？”
“马面立刻反驳：你懂个屁！那叫抚恤！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看见母牛的魂就走不动道！上次要不是我拉着，你差点跟人家的魂私奔了！”
“这叫什么？”
“这就叫反差！这就叫人设！神明的人设！一下就立住了！”
苏眠这一番描述，听的花子、楚人美和僵尸叔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听着是刺激。
可总有哪不对劲。
这种段子，真能在正主面前说出来吗？
看着已经彻底疯魔的老板，林小漫明白，劝不动了。
林小漫闭上眼，又猛的睁开。
眼里的水汽没了，只剩下一片豁出去的狠劲。
“九窍玲珑笔。”
她对自己的宝贝下了新指令。
“停止凶险推演。现在，开始规划地府吐槽大会的可行章程。目标：保住所有人的命，然后，把名头搞到最大。”
嗡。
九窍玲珑笔剧烈的颤了一下，似乎在做最后的挣扎，几秒后，它认命了。
笔尖的光芒稳住，一道不详的光幕在林小漫面前展开。
一份章程书自动生成。
标题又长又疯。
【“冥场面”开张首秀第一届地府吐槽大会·寻死版执行章程】
“报告东家。”
林小漫开口，声音冷静的吓人。
“章程定了，我开始执行b计划。”
“场地。我们没钱租，就在悦来茶馆门口的广场搞。”
“台子要直接搭在他们脸上，这叫当面打脸，抢光他们的客人。”
“吆喝。花子总管，你马上画地府班子系列图画，主角牛头马面黑白无常。画风要酷要帅要潮！文案用老板刚才想的，配上活动时辰和地点，今天之内，贴满全城！”
林小漫的视线落在苏眠手里的幽冥令上。
“老板，这是最关键的一环。摇人吧，成败在此一举。”
“好嘞！”
苏眠等的就是这句话，他拿起那枚黑漆漆的令牌，注入自己的神念。
令牌上，幽光闪过。
。。。
同一时间，阴曹地府，奈何桥头。
牛头和马面正无聊的靠在岗位上打哈欠。
“唉，今儿个又是太平的一天。”
马面叹气。
“什么时候能轮到咱们去阳间出趟差，抓几个厉害点的恶鬼，也算活动活动筋骨。”
“别想了。”
牛头瓮声瓮气的说。
“上回出差耗损的法力庚帖还没批下来呢。安心站岗吧。”
突然，一束金光从虚空中射出，精准的悬浮在他们面前。
金光散去，露出一张法力构成的请柬。
牛头看看马面，马面看看牛头，俩人都傻了。
牛头走上前，展开那张金光闪闪的请柬，一个字一个字的念道：
“奉。。。平心娘娘法旨，特邀地府金牌当差，勾魂界劳碌楷模，冥界风云人物牛头、马面二位神君，于三日后，前往凡间灵云城，出席冥场面娱乐堂开张典礼，第一届地府吐槽大会！”
念到这里，牛头和马面的表情都僵住了。
吐槽。。。大会？
这是什么玩意儿？
新的刑罚？
他们还没反应过来，请柬下方又浮现出一行小字：
“提个醒：请二位神君提前备上一段三刻钟左右的对口戏，内容可说些日常当差、同僚趣闻。说得有趣者为佳。另，此事为娘娘亲点，望准时出席，切勿推辞。”
“。。。。。。”
“。。。。。。”
奈何桥头，彻底安静了。
过了很久，马面才抖着声音开口，话里全是迷茫。
“牛哥。。。对口戏。。。是什么戏？”
牛头晃了晃他巨大的牛脑袋，眼神呆滞。
“我不知道。。。但是，娘娘亲点这几个字，我认识。这玩意儿。。。不去不行啊。”
牛头马面捏着那份让他们脑子转不动的请柬，大眼瞪小眼。
傻了。
也就在这时，一股他们根本扛不住的柔和力道，猛的揪住了他们的神魂，天旋地转。
等他们再睁开眼，阴森森的奈何桥头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洒满阳光的客栈小院。
“砰通！”
两人腿肚子一软，狼狈的栽倒在地。
苏眠和他的团队凑上前一看，全愣了。
这就是传说里凶神恶煞的牛头马面？
此刻两人形容枯槁，满脸都是被榨干的神情。
牛头的眼珠子里全是血丝，顶着两个大黑眼圈，马面那张长脸上也白得吓人，整个人都透着一股“生无可恋”的颓废劲儿。
他们身上那套阴差官服皱皱巴巴，边角都磨损了，哪有半点神明该有的样子，活脱脱就是被差事毒打了九九八十一天的倒霉蛋。
“又是何人。。。催动娘娘法旨？”
马面没什么力气的抬起头，嗓子沙的要命，充满了被打扰睡觉的怨念。
“我俩刚处置完一桩万鬼夜行的烂摊子，连口热乎的黄泉水都没喝上。。。就不能让鬼歇会儿吗？”
牛头更直接，他晃了晃大脑袋，瓮声瓮气的抱怨。
“这个月的勾魂数额又涨了三成，上头就知道下令，也不给多批点法宝耗损的钱粮。再这么干下去，我这把勾魂索都快盘出包浆了！”
苏眠和林小漫对视，心里都乐开了花。
成了！
这怨气，这槽点，这扑面而来的苦差味儿！
简直是为吐槽大会量身定做的完美贵客！
“咳咳！”
苏眠清了清嗓子，换上一副热情到过分的笑脸，主动的凑了上去。
“两位神君，一路辛苦！辛苦了！”
他一边说，一边手脚麻利的把两人从地上扶起来，按到石凳上坐好，伽椰子也很有眼力见的端上了两杯刚泡好的热茶。
牛头马面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搞懵了，看看眼前这个笑得灿烂的凡人，又看看手里那份离谱的请柬，更迷糊了。
“你。。。就是那个冥场面娱乐堂的。。。什么东家？”
马面打量着苏眠，很怀疑。
“正是在下！”
苏眠一拍胸脯，笑的无比真诚。
“两位神君，这次请二位来，不是催办公差，是想送二位一桩天大的好事！”
“好事？”
牛头哼了一声，不信。
“别扯了，每次上头这么说，准没好事。说吧，是不是又有什么费力不讨好的苦差？”
“不不不！”
苏眠赶紧摆手。
“不是苦差，是给二位提供一个台子！”
“台子？”
牛头马面更听不懂了。
苏眠贼兮兮的一笑，凑过去把声音压的极低。
“一个让你们可以公开合理正大光明。。。说上头坏话，释放憋屈的台子！”
“你说什么？！”
这话一出，牛头马面浑身一僵，蔫吧的眼神瞬间透出两道凶光，死死的锁定了苏眠。
那样子，跟饿了三天的狼突然看到了活兔子一样。
“两位神君请想。”
苏眠开始加码。
“你们在地府当差，卖命干活，是不是已经憋了一肚子委屈和牢骚？”
“比如，某个判官瞎指挥？”
“又比如，十殿阎王许的好处永远见不着影？”
牛头的呼吸，开始粗重。
马面的拳头，捏紧了。
苏眠知道，上钩了。
他继续说：“而咱们这个‘吐槽大会’，就是给你们一个机会！让你们把这些不敢说不能说的话，全都当着全城修士的面，说出来！咱们把它弄成一种演’，一种乐子！到时候，你们就算把阎王爷的糗事都抖出来，他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说不定还得夸你们戏演得好！”
这番话，让牛头马面彻底破防了。
可以公开骂上头，还不会被穿小鞋？
天下竟然有这等好事？！
“此话当真？”
马面激动的站了起来，长脸涨得通红。
“自然当真！”
苏眠点头。
“可。。。可咱们这么做，有什么好处？”
牛头到底还剩点脑子，问到了关键。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林小漫，上前一步。
她手中九窍玲珑笔闪过一道光，在空中投射出一幅图。
图的一头是两个神气的牛头马面卡通画，另一头是堆成山的金色香火，中间一个大箭头，写着“吐槽”两个字。
“两位神君，我是堂口的大掌柜林小漫。”
她的声音冷静又专业。
“简单说，你们的吐槽，可以为咱们堂口带来人气。作为回报，我们将把活动收成的一部分，换成最纯粹的功德香火，做为二位的。。。出场酬劳。”
“出。。。场。。。酬劳？”
牛头马面第一次听这词。
但功德香火四个字，他们是听得真真的。
那可是硬通货！
提升修为，兑换法宝，年底考绩全靠它啊！
林小漫伸出三根手指，淡淡的说。
“根据我的初步估算，只要活动成了，保底。。。这个数。”
牛头马面俩人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那数量，快赶上他们俩一甲子的俸禄了！
两人对视，眼神里所有的疲惫怨念和怀疑，在这一刻，全都变成了火热和渴望。
“干了！”
牛头猛的一拍石桌，震的茶杯乱晃。
马面更是激动的抓住苏眠的胳膊，连连追问。
“什么时候开始？戏本呢？快！我们的牢骚，多得能说到地府关门！”
马面那张长脸上，青筋直跳。
他俩在地府当差几千年，受的鸟气，能把十八层地狱都给填平了。
吐槽的段子，凑一块就是一部地府血泪史。
现在有机会当众吐出来，还能拿钱，这种好事，上哪找去？
苏眠瞧着这两个急着要背刺上头的地府劳模，笑了。
他没说话，不紧不慢的端起茶杯，瞥了林小漫一眼，意思很明显：该你了。
“戏本嘛，咱们堂口有最专业的写手。”
林小漫秒懂。
她从破罐子破摔的摆烂心态里拔了出来，瞬间切换了角色。
“两位神君，请稍安勿躁。”
她的声音有一种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稳。
“吐槽，是门手艺。不是单纯的抱怨，而是要在抱怨中找到共鸣，在牢骚里发现笑点。”
“为了达到最好的娱乐效果，我需要连夜为二位量身打造一套戏本。”
“二位只需在此安心休息，明早，一份能说到你们心坎里的戏本，就会送到你们手上。”
说完，林小漫扭头就走，进了客栈房间，关门。
一套动作下来，专业的气场拿捏得死死的。
牛头马面被唬得一愣一愣，啥叫笑点和共鸣，他俩没听懂，但量身打造和说到心坎里这几个词，让他们心里痒痒的。
房间里，林小漫点亮油灯，白纸铺开。
她闭上眼，嗡！手里的九窍玲珑笔发出一声轻鸣，笔杆上九个小孔流淌出七彩霞光。
创意书写，启动。
数据载入：牛头、马面神职特征，性格弱点，过往三千年当差记录。
关键词提取：考绩，内耗，画大饼，钱粮，绩效，加班。。。
戏本框架生成中：对口戏，《我在地府当差的那些年》。
林小漫睁开眼，握住笔。
笔尖在纸上飞快的滑动起来，一行行娟秀却怨气冲天的字迹出现了。
。。。
第二天一早。
林小漫顶着两个黑眼圈，把一叠纸交给了牛头马面。
两位神君起初没当回事，一个凡间丫头，一晚上能写出个啥？她懂个屁的地府苦差。
可当他俩的眼珠子瞟到第一页，脸上的表情就变了。
开场白。
牛头上台，对着台下作揖：“各位道友，各位乡亲！”
马面跟着上台，蔫了吧唧的：“人生不易，牛马叹气。”
牛头：“嘿！你这人怎么说话呢？咱们是地府正神，要有威严！”
马面：“威严？威严能当饭吃吗？上个月的勾魂数额你凑够了吗？这个月的考绩你看了吗？看完你还威严的起来吗？”
才一个开场，牛头和马面的眼睛就直了。
这特么。。。说的不就是他俩每天的嗑吗？！
两人压着心里的狂喜，往下看。
包袱一，关于内耗。
牛头：“要说最近地府什么最流行，那必须是内耗啊！就说黑白无常那俩兄弟，以前勾魂，锁链一套，扭头就走。现在呢？”
马面：“现在可讲究了！白无常为了突出他飘逸的人设，特意去东海龙宫买了条千年冰蚕丝，把他那哭丧棒整的跟个宝贝似的。黑无常更绝，他嫌自己的脸不够黑不够酷，天天用十八层地狱的煤灰敷脸！他俩现在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偶像班子出来显摆呢！”
“噗！”
牛头没绷住，乐了。
没错！黑白无常那俩骚包，真就这么干的！
包袱二，关于画大饼。
马面：“最气的还是上头画大饼。就咱们顶头上司，转轮王大人，天天议事就那几句。”
牛头清了清嗓子，学着转轮王的腔调：“‘小牛啊，小马啊，咱们地府呢，现在是处在一个高速发展的关键时期！等忙完这一阵，我一定给你们申请去天庭瑶池疗养的名额！’”
马面：“我信你个鬼！你这话从盘古开天说到现在了！上一个信了你话的兄弟，坟头草都换了好几茬了！现在还在奈何桥上排队等着投胎呢！”
看到这，牛头马面彻底炸了。
“啪！”
马面一巴掌拍在大腿上，长脸涨的通红，眼眶里水光直打转。
“知己啊！这写的哪是戏本！这写的就是我啊！”
牛头也激动的浑身哆嗦，一把薅住苏眠的肩膀猛摇，嗓子都劈了。
“苏老弟！不！苏老板！”
“你这大掌柜是从哪儿找来的神仙？她是不是在我们地府安了千里眼顺风耳？！”
“每一句！每一句都说到了我们的心窝子里！我感觉我这几千年受的委屈，都他娘的值了！”
苏眠被他摇的七荤八素，脸上的笑都快咧到耳根了。
他看向一脸淡定的林小漫，这女人，真找对了！
“两位神君，先别激动。”
林小漫推了推鼻梁上并不存在的眼镜，慢悠悠的开口。
“这只是初稿。后面还有一段关于你们吐槽十殿阎王年终议事又臭又长的贯口，和一段模仿孟婆汤新口味研发失败的桥段。”
“还有？！”
牛头马面眼睛瞪得滚圆，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他俩二话不说，拿起戏本，当场就在院子里对起了词。
“人生不易，牛马叹气。。。”
“威严能当饭吃吗。。。”
那可是两位地府正神。
现在跟两个要上台的小学徒似的，为了一句台词的语气，争的面红耳赤。
苏眠看着这一幕，开业首秀，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