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天。
悦来客栈的小院,成了全灵云城最闹腾的排练场。
“不对不对!老马,你这句人生不易,牛马叹气的劲儿不对!”
牛头拿着林小漫写的戏本,板着张牛脸,在那儿指指点点。
“要有三分累,三分憋屈,还有四分对老天爷不公平的骂娘!你刚才念的太平了,跟念经似的,一点感情没有!”
“放屁!”
马面当场就顶了回去,不服气。
“我这叫高级的丧!你懂个屁的戏路层次感?倒是你那句威严能当饭吃吗才有问题!”
“吼那么大声干嘛?”
“咱们这是吐槽,是发牢骚,不是跟人干架。要的是那股子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怨气!”
两个在地府当了几千年差的地府正神,为了追求最高的娱乐效果,算是彻底杠上了。
有时候为了一句词儿的语气能吵到脸红脖子粗。
有时候又为一个话里的包袱翻来覆去的排练,非要找到最炸的那个点。
那股子认真的劲头,伽椰子在旁边看着都直点头。
这干活的本事。
比她上辈子带的那些光会摆架子的角儿强太多了。
两个主演沉迷排练,其他人也没闲着。
冥场面娱乐堂的全体伙计,在新上任的大掌柜林小漫指挥下,也都动了起来。
“堂口刚挂牌,一穷二白,时间紧任务重。”
林小漫拿着九窍玲珑笔画出的章程,开始分派活计。
“伽椰子总管,你去跟城主府打个招呼,就说城西最大的演武广场,我们堂口租三天。”
“记住了,架子要端高。”
“就说是平心娘娘她老人家都点了头的重要项目,让他们用全力帮衬,看场子的护卫什么的都给我跟上。”
“楚总教习,僵尸叔叔,台子怎么搭,那个能让声儿传老远的扩音阵法,就交给你们了。”
“要求就一个,要大气!”
“可以简陋,但不能寒酸。”
“至于广告的重任。。。”
林小漫的视线,转向了那个已经跃跃欲试的门面总管。
“花子,到你了!”
“明白!”
花子兴奋地一甩头发,小胸脯拍得梆梆响。
“保证完成任务!”
当天晚上。
灵云城的所有修士都发现了一件怪事。
城里大大小小的告示牌,人最多的坊市墙头,甚至各大宗门盘踞地的门口。
一夜之间,全被一种画风怪得很的“寻人启事”给贴满了。
说是寻人启事吧。
上面画的又不是人。
画上。
一个牛头人身的壮汉和一个马面男子并肩站着。
后头是阴森森的黄泉路,还有哗哗流的忘川河。
按理说,这画的是地府阴神,本该又恐怖又威严。
可问题就出在画的细节和旁边配的字上。
画里的牛头,本该拿着勾魂索。
现在却变成一手叉腰,一手指着远方。
脸上挂着愁苦表情,委屈巴巴的。
他身边的马面更绝。
直接被画成蹲在奈何桥边,托着下巴,一脸活着没意思,不想干了的丧气样。
头顶上还飘着个花里胡哨的气泡。
里头是几个字:“不想干了,想躺平。”
最绝的是告示正中间,那行龙飞凤舞的大标题。
“生活不易,牛马叹气。”
标题下面,还有一行小字。
“想知道地府当差的真实日子吗?”
“想听听他们对顶头上司的真心话吗?”
“三天后,城西演武广场。”
“冥场面娱乐堂开张首秀,地府吐槽大会。”
“咱们不见不散。”
这种广告的法子,对这个世界的原住民来说,就是一次降维打击。
一开始,路过的修士还以为是哪个魔道妖人搞的鬼。
亵渎神明。
“荒谬!简直荒谬!牛头马面是地府正神,怎能如此戏耍!”
一个胡子头发全白的老道士气的直瞪眼。
但很快,就有年轻修士看出了门道。
“等会儿。。。牛马。这个词,有点意思啊。。。”
“噗,我懂了!牛马不就是指牛头马面吗?”
“但咱们平时干苦力活,不也自嘲是做牛做马吗?”
“这。。。这是说神仙也跟咱们一样,要干活,还干的不开心?”
“卧槽!”
“这么一说,突然发觉。。。地府的大人们,好像也没那么吓人了?”
“地府吐槽大会?吐槽啥?吐槽阎王爷不发年底赏钱吗?哈哈哈哈,有意思,我倒要看看他们能搞出什么花样!”
一时间,整个灵云城都因为这几张告示炸了锅。
冥场面娱乐堂,地府吐槽大会,牛马叹气。
这几个词,跟长了腿似的传遍了全城。
无数修士和凡人,都被这从没见过的广告吊足了胃口。
就连城郊那座没什么香火的土地庙里。
土地公也捡了张告示,翻来覆去的看。
他看着告事上牛头马面那愁眉苦脸的样子,再想想自己这惨淡的香火。
竟然生出了一丝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共鸣。
这不就是说的我吗!
三天后。
城西演武广场。
人山人海,万人空巷。
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好奇的盯着广场中央那个刚搭起来的简陋台子。
台子正上方,挂着一个巨大横幅。
上面是花子亲手画的八个大字,嚣张的不行。
“开业大吉,全场白看!”
悦来客栈顶楼。
苏眠靠着栏杆,看着下面跟开了锅似的人潮,笑了。
他转头看向身旁一脸平静的林小漫,真心夸了一句。
“林大掌柜,这波广告,牛逼!”
苏眠的夸奖刚出口,旁边的林小漫只是平静的点了下头。
她的视线,死死锁着广场中央的台子。
“老板,时辰到了。”
“好嘞!”
苏眠搓着手,脸上那股兴奋劲儿藏都藏不住。
“该我这个金牌司仪上场了!”
他理了理衣襟。
人影一闪。
就那么突兀的杵在了台子正中。
广场上鼎沸的人声,因为他的出现,猛的一静。
所有人的眼珠子都瞪了过去。
一个普普通通的年轻人。
身上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
苏眠半点不怵,拿起一个法术加持过的扩音海螺,清了清嗓子,一口纯正的现代骚话开了腔。
“咳咳,现场的道友们,老铁们,兄弟姐妹们!欢迎来到冥场面娱乐堂的开张首秀现场!”
“我晓得,大家今天来,心里都犯嘀咕,一个没听过的破堂口,搞什么《地府吐槽大会》,还把牛头马面两位大爷的告示贴的满城都是,想干啥?想上天?”
这自说自话的骚操作,瞬间让台下不少年轻修士笑出了声。
“没错!”
苏眠猛的一挥手,嗓门一提。
“我们就是要上天!”
“今天,我们不讲大道,不谈修行!就干一件事——吐槽!”
“什么是吐槽?吐槽不是抱怨,不是不敬,是一种更高级的掏心窝子!是一种‘我骂你是我爱你’的深沉表达!”
底下炸了锅。
这是什么歪理?骂人还是爱的表达?
“我看到台下有位道长已经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
苏眠一眼就逮着了那位老修士的表情。
“道长别急,等会儿看完咱们的演出,您可能会想拉着您的掌门师兄,也来一场爱的吐槽!”
“好了,废话不多说!”
苏眠拉长了音调,气氛一下就给他烘起来了。
“现在,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最响亮的欢呼,有请出我们地府一线的金牌当差,轮回之路的劳碌模范,三界最早埋头苦干的践行者——”
他猛的将手指向后台。
“牛头!马面!闪亮登场!”
轰!
楚人美备好的小曲儿响了,是一段又悲又顶的唢呐独奏,炸翻全场。
在全场修士错愕又好奇的注视下,牛头和马面迈着又沉又僵的步子,从后台走了出来。
他们还是那身万年不变的阴差打扮,脸上还是那副被差事榨干的衰样。
当他们杵在台子中央,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时,两位地府正神的小腿肚子,还是忍不住发软。
这阵仗,比上次围剿千年鬼王还大。
牛头定了定神,那笔诱人的出场酬劳在眼前晃过,心一横,照着排练过的姿势,对着台下抱了抱拳。
“各位道友,各位乡亲!”
他声音洪亮,气势挺足。
旁边的马面蔫了吧唧的跟上,长叹一口气,把戏本里的第一句词念了出来。
“人生不易,牛马叹气。”
这句词一出,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懵了。
地府正神,竟然当着数万人的面。。。说自己是牛马?
什么情况?被夺舍了?
牛头照着戏本,一个眼刀甩过去,低喝道。
“嘿!你怎么说话呢?咱们是地府正神,要有威严!”
马面头一歪,用一种充满了怨气的调调反驳。
“威严?威严能当饭吃?上个月的勾魂数额你凑够了吗?这个月的业绩压榨计划你看了吗?看完你还威严的起来吗?”
“噗!”
台下一个正喝水的年轻修士,一口水直接喷在了前面哥们的后脑勺上。
业绩压榨计划?勾魂数额?
这些词他们听不懂,但那种被上头催活的憋屈感,他们瞬间就懂了!
“荒唐!简直荒唐透顶!”
之前那位吹胡子瞪眼的老道长,气得浑身发抖。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可他身边的年轻人,却已经开始交头接耳,脸上憋笑憋的直抽抽。
台子上,牛头和马面渐入佳境。
牛头:“要说最近地府什么最流行,那必须是内耗啊!就说黑白无常那两兄弟吧,以前勾魂,锁链一套,扭头就走,现在呢?”
马面立刻接上,语气里全是鄙夷。
“现在可讲究了!白无常为了突出他飘逸的人样,特意去东海龙宫买了条千年冰蚕丝,把他那哭丧棒整的跟个宝贝似的。黑无常更绝,他嫌自己脸不够黑不够酷,天天用十八层地狱的煤灰敷脸!现在他俩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戏剧班子出来显摆呢!”
“哈哈哈哈哈哈!”
这个包袱一抖出来,台下瞬间笑声炸裂。
原来神仙也这么攀比!
用煤灰敷脸可还行?!黑无常大人不要面子的吗?!
地府在凡人心目中那恐怖,威严,不可直视的形象,在这一刻,开始出现了裂痕。
马面看着台下看客的反应,信心大增,他乘胜追击,抛出了林小漫设计的王炸包袱。
“最气的还是上头画大饼。就咱们顶头上司,转轮王大人,天天议事就那几句!”
牛头立刻挺直腰板,学着转轮王那腔调,一本正经的说。
“‘小牛啊,小马啊,咱们地府呢,现在是处在一个高速发展的关键时期!等忙完这一阵,我一定给你们申请去天庭瑶池疗养的名额!’”
这番模仿,简直一模一样。
马面撇了撇嘴,用尽全身的力气,吼出了那句积攒了千年怨气的吐槽:
“我信你个鬼!你这话从盘古开天说到现在了!上一个信了你话的兄弟,坟头草都换了好几茬了!现在还在奈何桥上排队等着投胎呢!”
“轰——!!!”
全场爆笑!
无数修士笑得拍大腿,眼泪花子都飙了出来。
太像了!太真实了!这不就是天天给他们画饼,让他们去秘境探险送死的宗门长老吗?!
原来,神仙。。。也跟我们一样苦逼啊!
一时间,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