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沈文卿、铁心男在官道岔路口分别后,慕容雪、墨鹰、李青瑶三人策马扬鞭,沿着通往京城的官道疾驰。
人烟渐稠,驿站在望,本该投宿休整,但三人挂念独自押解要犯、前路未卜的柳明轩,均觉时间紧迫,不愿多作耽搁,决定连夜赶路,力求早日抵达京郊会合地点。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
才行出数十里,天色已彻底暗下,浓云蔽月,星辉隐匿,四野漆黑一片,伸手难辨五指。
夜风渐起,带着料峭春寒,吹动道旁林木,发出呜咽之声,更添几分凄凉。
“看来要变天了,今夜恐有雨。”李青瑶抬头望了望黑下来的天空,轻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担忧。
夜间冒雨赶路,不仅辛苦,搞不好还容易迷失方向,甚至还有可能遭遇不必要的危险。
慕容雪勒住马缰,凝神感知四周。
她内力精深,目力远超常人,但在如此浓厚的黑暗中,视野亦是大受影响。
前方道路蜿蜒入更深的山岭,崎岖难行。
“赶夜路多有不便。”慕容雪当机立断,“找个背风避雨处,露宿一宿,明日天亮再行。”
墨鹰点头赞同:“前方不远似有一片山崖,或可找到山洞暂避。”
三人下马,牵着坐骑,小心翼翼地在黑暗中摸索前行。
牵马向前走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见道旁一侧有片高耸的山崖,崖壁下隐约可见几处黑黢黢的凹陷。
运气不错,他们找到了一处颇为宽敞干燥的洞穴。
洞口有藤蔓垂落,形成天然遮蔽,洞内颇为洁净,并无野兽栖息的痕迹。
将马匹拴在洞口避风处,喂了些草料清水。
李青瑶细心地在洞口附近撒上驱虫蛇的药粉,又从行囊中取出火折,点燃一小堆篝火。
橘红色的火焰跳跃起来,驱散了洞中的黑暗与寒意,带来一丝暖暖的感觉,很是安心。
三人围坐火堆旁,就着清水吃了些干粮。
连日奔波,加之白日里一番交手,虽未尽全力,亦消耗不小。
此刻安静下来,疲惫感渐渐涌上。
尤其是慕容雪,她伤势初愈,虽内力恢复,甚至略有精进,但连番激战、心力交瘁,此刻静坐调息,方能感到经脉深处传来的一丝不易察觉的虚乏。
洞外,风声渐紧,果然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敲打在洞口的藤蔓和岩石上,发出沙沙的声响,更显得洞内一片静谧。
李青瑶奔波一日,加之本就武功稍弱,此刻已是倦意上涌,靠在洞壁,不久便沉沉睡去,呼吸均匀绵长。
慕容雪与墨鹰却并无多少睡意。
二人都是一等一的内家高手,数日不眠亦是等闲,此刻更多是在运功调息,恢复精神。
火光映照下,慕容雪清丽绝伦的侧脸显得格外柔和,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她盘膝而坐,五心向天,天池阴阳手内力如春水般在体内缓缓流转,滋养着经脉,抚平白日里因对敌而微微激荡的气血。
墨鹰坐在她对面,玄铁刀横于膝上,他并未完全入定,目光时而掠过跳动的火焰,时而落在慕容雪沉静的面容上,眼神中充斥着复杂。
洞内一片寂静,只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洞外绵密的雨声。
良久,墨鹰忽然低声开口,打破了沉寂:“雪妹。”
慕容雪缓缓睁开双眼,眸清似水,望向墨鹰:“墨大哥,何事?”
墨鹰的目光与她在空中交汇,火光下,他刚毅的面容上带着一丝罕见的凝重与……不易察觉的挫败?
他沉默片刻,方沉声道:“今日见你与那些匪徒交手,虽未尽全力,但举手投足,劲力收放由心,对天地气机的感应敏锐异常……我……”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声音愈发低沉:“想起那日在楼兰祭坛,你与圣火教主那惊天一战……我虽在旁与冷千山等人周旋,但心神始终系于你处。
你那一剑……蕴含‘归墟’意境,引动天地之威,竟能与功参造化的圣火教主硬撼而不败……”
他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指节微微发白:“当时我……我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被贼人缠住,无法近前相助。
若非风先生及时出手,若非那仪式自身崩溃……我……”
他语声中充满了自责与无力。
慕容雪静静聆听,心中明了。
墨鹰性情刚毅坚韧,自尊心极强,一路行来,他始终冲锋在前,竭力护她周全。
但在楼兰祭坛面对圣火教主那等远超想象的强敌时,他第一次感到了力不从心,那种无法与最重要的人并肩站在最高处对抗最强敌人的落差感,一直在啃噬着他的内心。
“墨大哥,”慕容雪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你我相识于微末,一路行来,历经生死,若非你多次舍身相护,我早已不知葬身何处。
楼兰之事,敌势浩大,非一人之力可抗。
我们能全身而退,捣毁邪教阴谋,已是侥天之幸,你又何须妄自菲薄?”
墨鹰摇头,“不,雪妹,我不是妄自菲薄。
正是因为我深知前路凶险,敌人强大远超预估,圣火教主未除,靖王隐在幕后,京城更是龙潭虎穴……我若不能变得更强,如何能护你周全?如何能与你并肩,应对接下来的风浪?”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慕容雪:“我知你天资卓绝,际遇非凡,身负绝学。
我墨鹰一介武夫,所依仗不过是一身横练功夫和这口刀。
但我不想……也不能永远只在你身后,看着你独自面对强敌!”
他的话语掷地有声,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心。
慕容雪心中触动,看着墨鹰眼中那团燃烧的火焰,她仿佛看到了另一个执着的身影。
她沉吟片刻,道:“墨大哥,你的玄铁刀法刚猛无俦,勇烈第一,乃是天下间顶尖的外门功夫。
但刚不可久,烈易折损。
你若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或许……可在内功根基上再下苦功,使刚猛之中,生出绵长变化,方能持久不衰,应对更强之敌。”
墨鹰闻言,精神一振:“雪妹有何见解?”
慕容雪微微一笑,站起身,走到洞口。
此时,雨势稍歇,乌云散开些许,一弯新月如钩,清冷的月辉透过稀疏的云层和藤蔓缝隙,洒落洞前一片空地,如同铺上了一层银霜。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
墨大哥,左右无事,不如我们切磋几招,活动一下筋骨如何?”
慕容雪转身,月光映照下,她白衣胜雪,眸光清亮,宛如月下仙子。
墨鹰先是一怔,随即明白了慕容雪的用意。
她并非真要生死相搏,而是想通过实战,指点他武功中的不足之处。
他心中感激,豪情顿生,抓起膝上玄铁刀,长身而起:“好!正要领教雪妹高招!”
二人走到洞前月光之下,相隔三丈站定。
李青瑶被动静惊醒,见二人要切磋,便悄悄挪到洞口,倚着石壁观看,眼中带着笑意与期待。
“墨大哥,请。”慕容雪并未拔剑,只是随意站立,紫薇剑连鞘握在手中,气度沉静从容。
“得罪了!”墨鹰深知慕容雪武功远胜自己,不敢怠慢,深吸一口气,体内内力奔腾流转,玄铁刀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
他脚步一踏,地面微沉,身形如炮弹般射出,玄铁刀化作一道乌沉沉的厉芒,直劈慕容雪中宫!
正是玄铁刀法起手式——“开门见山”!
刀风凌厉,气势惨烈,一往无前!
面对这势大力沉的一刀,慕容雪却不闪不避,直到刀锋及体前三尺,她手中连鞘长剑才倏然抬起,并非硬格,而是剑鞘尖端划出一道微妙圆弧,轻轻搭在劈来的刀身侧面!
“叮!”
一声轻响,如泉水滴落深潭!
墨鹰只觉刀上传来一股绵柔却坚韧无比的劲力,并非直接对抗,而是如同流水般裹住他的刀势,向侧方一引一带!
他那雷霆万钧的一刀,竟不由自主地偏开数寸,擦着慕容雪的衣角掠过,砍在空处!自身更是被带得重心微失!
“劲力不可用尽,须留三分余裕,方能在电光石火间变化应对。”慕容雪清冷的声音响起。
墨鹰心头一震,立时醒悟。
他的刀法走的乃是刚猛路子,素来讲究一力降十会,往往出手便是全力,力求一击毙敌。
可要是遇上功力相当或更高的对手,若一击不中,自身便易露出破绽。
慕容雪这是在点醒他,刚猛之外,还需留有变化后手!
“再来!”墨鹰低喝一声,拧腰转身,玄铁刀顺势回旋,化作一片乌光刀幕,如狂风暴雨般向慕容雪席卷而去!
刀法更见凌厉,但招式转换间,已隐隐留了三分力道,不再一味猛冲猛打。
慕容雪身形如柳絮随风,在漫天刀影中飘忽不定,紫薇剑鞘或点、或拂、或引、或粘,总能在间不容发之际,寻到刀法中的细微破绽与力道转换节点,以巧破力,将墨鹰的攻势一一化解。
她并非单纯防守,每每在化解一招后,剑鞘便会如灵蛇出洞,攻向墨鹰必救之处,逼得他不得不回刀自守,打断其攻势连贯性。
“刀意需与呼吸相合,气随刀走,刀御气行,方能使力持久,绵绵不绝。”慕容雪的声音再次响起,同时剑鞘一式“白虹贯日”,直刺墨鹰因发力而微微敞开的胸腹空门。
墨鹰急忙回刀格挡,“铛”的一声,只觉一股凝练的劲力透刀传来,震得他手臂微麻,连退两步,心中却豁然开朗!
他以往运刀,多是凭借一股悍勇血气,对内息调动不够精细,导致后力不济。
慕容雪这是在指点他内功与刀法配合的关窍!
两人以快打快,在月光下身影交错。
墨鹰将玄铁刀法施展得淋漓尽致,刀风呼啸,气势磅礴。
慕容雪则始终从容不迫,紫薇剑虽未出鞘,但每一招每一式都蕴含至理,仿佛一位高明的画师,在墨鹰那幅刚猛霸道的画卷上,添上精妙细腻的笔触,引导其走向更高境界。
李青瑶在一旁看得目眩神迷,她武功虽不及二人,但眼力不俗,能看出慕容雪是在以战代练,悉心指点墨鹰。
看着墨鹰在慕容雪的引导下,刀法越发圆融,刚猛中渐生柔韧变化,心中既为墨鹰高兴,也为他二人之间那份无需言说的默契感到温暖。
如此切磋了约莫一炷香时间,墨鹰已是浑身大汗淋漓,气息微喘,但眼神却越来越亮,只觉得许多以往练刀时滞涩不明之处,此刻竟豁然贯通!
慕容雪见火候已到,虚晃一招,飘然后退一丈,微笑道:“墨大哥,今日便到此为止吧。
你悟性极高,根基扎实,方才所言,你已领会精髓,日后勤加练习,内力与刀法必能更上一层楼。”
墨鹰收刀而立,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向着慕容雪郑重抱拳,眼中充满了感激与敬服:“雪妹,多谢指点!
墨鹰……受益匪浅!”
他性情耿直,不擅言辞,但这简单的话语中,却蕴含着极重的情谊。
慕容雪轻轻摇头:“墨大哥何必客气。
武学之道,贵在交流切磋。
我观你内力雄浑,走的亦是刚猛路数,与我天池阴阳手的内功根基虽有不同,但大道殊途同归。
我这儿有一篇粗浅的炼气法门,名为‘抱元守一诀’,并非什么不传之秘,重在凝神静气,夯实根基,调和阴阳,于稳固内力、延长气息颇有裨益。
你若觉得有用,不妨参详一二。”
说着,她以传音入密之法,将一篇千余字的口诀缓缓道出。
这口诀确实不算极高深,却是天池一脉修习内功的秘法之一,中正平和,最是稳妥,正适合墨鹰目前的情况。
墨鹰凝神静听,只觉口诀玄妙,字字珠玑,直指内功修炼的根本要义,许多地方与他自身修炼的疑难隐隐吻合,心中更是感动。
他知道,这绝非慕容雪口中所言的“粗浅法门”,定然是极为珍贵的功法秘术。
她竟如此轻易便传给了自己……
“雪妹,这……”墨鹰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慕容雪微微一笑,打断了他:“法不轻传,但亦需传于可传之人。
墨大哥心性质朴,勇毅果决,正合此法刚柔并济之意。
望你勤加修习,莫负了这番心意。”
月光下,她笑容清浅,眸光流转,仿佛蕴藏着星辰大海。
墨鹰望着她的笑靥,只觉心头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一下,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涌遍全身。
他不再多言,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将这份深厚的情谊与那篇口诀一同,深深烙印在心间。
李青瑶走上前来,递上水囊,笑着说:“墨大哥,慕容姐姐,你们切磋了这么久,喝口水歇歇吧。
我看墨大哥的刀法,比之前更显沉稳精妙了。”
墨鹰接过水囊,憨厚一笑:“是雪妹指点得好。”
慕容雪也接过李青瑶递来的另一只水囊,轻啜一口,道:“是墨大哥自身悟性高,根基厚。”
三人相视一笑,气氛温馨融洽。
经过这番月下论剑与传功,慕容雪与墨鹰之间,那层若有若无的薄纱似乎又淡去了几分。
一种超越言语的信任与默契,在彼此心间悄然滋长。
不仅仅是同伴之情,更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妙的情愫,在清冷的月光下,悄然发芽。
雨已停歇,夜空如洗,新月西斜,清辉遍地。
洞内篝火渐熄,余温犹存。
三人回到洞中,各自寻处坐下,运功调息。
慕容雪继续温养经脉,巩固初愈的伤势。
墨鹰则迫不及待地开始揣摩修炼那篇“抱元守一诀”,只觉体内内力运转果然比以往更显圆融顺畅,心中欢喜无限。
李青瑶看着二人沉静修炼的身影,嘴角噙着一丝恬淡的微笑,也缓缓闭上双眼,继续休息。
长夜漫漫,但有心人在侧,前路虽险,亦不足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