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安子冲进东阁时,手里那张纸已经被雨水打湿了一角。
叶清欢正坐在灯下翻看一份稽查回执,头也没抬。她知道他会来,也知道他带来了什么。
“京郊第三个驿站出事了。”小安子把纸按在桌上,“还是那个‘九针延寿法’,又是二十两定金,那人扎完针当晚就咳血不止。差役去抓人,发现窝点已经搬空,只留下一面布幡,上面写着——”他顿了顿,“医术不应束之高阁,济世当由民间自决。”
叶清欢放下笔,指尖轻轻划过那行字的墨迹。还没干透,是刚写的。
她问:“影卫有没有追到人?”
“跟丢了。”小安子声音压低,“但沿途几个渡口都出现了类似的人,打着‘破枷锁、还医权’的旗号收徒收费。他们不挂招牌,也不留名号,可说的每一句话,用的每一个方子,都能在《灵枢辨症录》里找到影子。”
灯芯爆了个小火花。
她起身走到柜前,取出一个青瓷小罐,贴身放进衣襟内侧。这动作她做过很多次,熟练得像呼吸。
“你打算怎么办?”小安子看着她开始收拾包袱,“新规才刚落地,你就往外跑,太子那边……”
话没说完,门外传来脚步声。
萧景琰走进来时带着一身夜气。他没穿朝服,只披了件深色外袍,手里没拿药杵,也没有随从跟着。
“我已经看了影卫密报。”他在桌边站定,目光落在那面湿透的布幡上,“这不是普通的江湖骗子。他们在组织人,拉队伍,打着‘自由行医’的名头煽动百姓。河北、江南、西川都有动静,手法一致,背后有人统筹。”
叶清欢点头。“他们不是反对规矩,是在利用混乱。真正想学医的人被挡在外头,而这些人借着口号钻空子,骗钱害命。”
“那就派监察医官去查。”萧景琰说,“或者让影卫动手清理。你不必亲自涉险。”
“查不了。”她摇头,“这些地方官府管不到流动游医,监察医官一出现,他们立刻散开。等风头过去,换个地方再聚。这种事靠堵不行。”
“所以你想混进去?”
“只有我知道书里的哪些技法能改、哪些不能碰。”她说,“也只有我能分辨谁是真的走投无路,谁是故意扭曲医术。我要以游医身份进去,带半卷残本作饵,看看谁能接得住,又想拿它做什么。”
萧景琰沉默了一会儿。“你知道多危险吗?一旦暴露,没人能在第一时间救你。”
“正因为没人能救我,我才必须去。”她将听诊器银簪藏进袖中,又把头发挽成普通村姑的样式,“朝廷立规,是为了让人不敢乱来。可有些人不怕规矩,他们怕的是真相被揭穿。我不露面,他们就不会露出真面目。”
小安子急了:“那你也不能一个人去!至少带上两个影卫乔装跟着!”
“不行。”她看着两人,“如果我身边有尾巴,他们会察觉。这个组织既然能迅速转移据点,说明耳目灵敏。我要孤身一人,看起来像是被逼无奈才走江湖的落魄医者。”
萧景琰盯着她看了很久,终于开口:“三日之内,你若没有消息,我会派人沿着驿道搜。”
“别派太多人。”她说,“惊动他们,反而会让无辜百姓遭殃。”
“还有。”他从怀中取出一块铜牌,“这是第一批做好的行医铜牌,编号第一。你带着它,万一遇到紧急情况,亮出来能争取一点时间。”
她接过,却没有挂在身上。“等我找到值得信任的人,再交出去。”
雨还在下。
她穿上粗布外衣,戴上斗笠,背上一个小药箱。出门前最后看了一眼屋里的案桌,上面还摊着那份未写完的《医道监行令》补充条陈。
宫门守卫见到是她,并未阻拦。小安子一路送到角门,嘴唇动了动,终究没再说什么。
她走出宫墙巷道,拐过街口,身影很快消失在雨幕里。
萧景琰站在廊下没动,直到小安子低声问:“真的让她一个人走?”
“她比谁都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他说,“而且……她从来不是一个人。”
远处城楼上,一道黑影一闪而过,随即融入夜色。
与此同时,叶清欢已经穿过两条窄巷,踏上通往城外的石板路。她的鞋底沾了泥,走得很慢,像个长途跋涉的普通人。
路过一家关门的药铺时,她停下脚步。
门缝底下塞着一张传单,边缘泛黄,像是被人踩过几次。她弯腰捡起,只见上面印着几行大字:
**“天下医术,岂容一家独占?
《灵枢辨症录》原为万民所用!
济世盟广收门徒,不限出身,不拘师承——
只要你想救人,我们教你真本事!”**
下面画着一根断裂的锁链,中间夹着一枚银针。
她把传单折好,放进怀里。
风从背后吹来,斗笠微微晃动。她伸手扶住,继续往前走。
天边开始发白。
前方岔路口立着一块旧碑,字迹模糊,只能看出指向南方的箭头还清晰可见。路边有辆空马车停着,车轮陷在泥里,像是废弃已久。
她站在路口,抬头看了看天色。
然后抬起右脚,踩上了通往南边的小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