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平康坊,依旧是整个帝都最活色生香的地方。
醉梦楼的马车在楼前停下,桂妈妈那张堆满笑容的脸,第一时间就出现在了车帘外。
“哎哟,我的洛将军!您可有些日子没来了!”她热情地打着招呼,目光在从车上下来的洛序、墨璃、苏晚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了那个最后下车的、身着一袭普通黑色长裙,却依旧难掩绝代风华的殷婵身上。
桂妈妈的眼皮,狠狠地跳了一下。
她在这风月场里迎来送往几十年,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可眼前这个女人,那股子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冷艳与高贵,让她都感到了压力。
“这位姑娘是……”桂妈妈脸上的笑容不变,试探着问道。
“我新来的护卫。”洛序随口答道,“行了桂妈妈,别杵在门口了,揽月阁还空着吧?”
“空着空着!早就给您留着呢!”桂妈妈立刻回过神来,哈着腰,亲自在前面引路,“梦凝姑娘今天推了所有的客人,就等着您呢!”
一行人穿过喧闹的大堂,上了三楼。
揽月阁内,烛火通明,清幽的熏香,让人心神一清。
一个身着水绿色长裙的纤丽身影,正坐在窗边,安静地烹着茶。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那张清丽绝俗的小脸上,露出了真切的、如同泉水般清澈的笑意。
“洛将军,您来了。”
她的目光落在洛序那张带着几分疲惫的脸上,那份喜悦,又化作了浅浅的担忧。
“您……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吗?看着气色不太好。”
“没事,小场面。”洛序大大咧咧地在主位坐下,给自己倒了杯热茶,“下午练了会儿剑,出了点汗而已。”
“练剑?”梦凝那双清澈的眸子里,闪过好奇。
“对啊,”一旁的墨璃立刻就接上了话茬,还意有所指地瞥了眼站在角落里、如同雕塑一般的殷婵,“也不知道是跟谁练的,把我们将军累成这样。”
“墨璃。”洛序淡淡地喊了一声。
“哦。”墨璃吐了吐舌头,立刻乖乖地闭上了嘴。
梦凝冰雪聪明,见状便不再多问。
她只是温柔地笑了笑,站起身,走到了那架她视若珍宝的古琴前,缓缓坐下。
“既然将军累了,”她素手轻扬,试了试琴音,柔声说道,“那梦凝今天,便为您弹奏一曲新学的《静心调》吧。”
“这曲子,最能安抚心神,消解疲乏。”
她话音落下,纤纤玉指,便在琴弦上轻轻拨动起来。
“叮——”
一声清越的琴音,如山涧清泉,瞬间洗涤了房间里所有的喧嚣。
悠扬而又宁静的旋律,缓缓流淌开来。那琴声,不似《月下影》那般空灵绝美,也不似《广陵散》那般激昂慷慨,它就像是夏夜的晚风,温柔地拂过人的心田,将所有的疲惫、烦躁,都一点点地抚平。
洛序靠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
他感觉自己那因为练剑而酸痛不已的肌肉,都随着这琴声,慢慢地放松了下来。脑子里那些关于“力学模型”、“能量守恒”的胡思乱想,也渐渐远去。
这一刻,他什么都不想,只是单纯地,享受着这份难得的、属于自己的宁静。
那琴声,像是有魔力一样。
它不激烈,也不哀婉,就像是山间流淌的清泉,又像是夏夜里吹过竹林的凉风,温柔地、一点一点地,把人心里头的火气和身上的乏劲儿都给带走了。
洛序靠在宽大的太师椅上,眼皮越来越沉。
他今天真是累坏了。上午被殷婵那个冰山美人像拎小鸡一样摆弄了一上午,浑身上下的筋骨都像是被拆了重装了一遍,酸疼得厉害。那感觉,比他在北境跟人真刀真枪干一架还累。
现在,这琴声一入耳,那股子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疲惫,就再也扛不住了。
他的呼吸,渐渐变得均匀而绵长,脑袋一歪,就这么在椅子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梦凝的指尖,在琴弦上微微一顿。
她那双清澈的眸子,透过朦胧的烛光,静静地看着洛序那张在睡梦中卸下了所有防备的脸。
他睡着的样子,跟醒着的时候,很不一样。
没有了那份玩世不恭的懒散,也没有了那份让人看不透的深沉,眉宇间舒展开来,就像一个……折腾累了的大男孩。
看着他眼下那淡淡的青黑,梦凝的心里,没来由地,就软了一下。
她指下的琴音,变得愈发轻柔、舒缓,像是怕惊扰了这份难得的安宁。
一旁的墨璃和苏晚,也都发现了洛序睡着了。两人对视了一眼,都默契地没有出声。
墨璃那张总是咋咋呼呼的小脸,此刻也难得地安静了下来。她看着洛序熟睡的侧脸,眼神有些复杂,小嘴微微嘟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苏晚,则是满眼的温柔与心疼。她悄悄起身,想去拿一件披风给洛序盖上。
琴声,在最后一个悠扬的尾音中,缓缓停歇。
整个揽月阁,陷入了一片宁静,只剩下窗外偶尔传来的、平康坊的喧闹声,和洛序那平稳的呼吸声。
“嘘——”
梦凝对着想起身的苏晚,轻轻地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她站起身,莲步轻移,走到洛序身边,静静地看了他片刻。
然后,她转过头,用极低的声音,对墨璃和苏晚说道:“将军他……太累了。”
“就这样睡在椅子上,明早起来,身子骨怕是要不舒服的。”
她顿了顿,那张清丽的脸蛋上,浮起一抹浅浅的红晕,像是晚霞映雪。
“要不……你们帮我一把,把将军……扶到我床上去歇着吧?”
墨璃和苏晚都愣了一下。
“啊?这……这不好吧?”墨璃第一个反应过来,小声嘀咕道,“男女授受不亲,让将军睡在姑娘家的床上,传出去对梦凝姑娘你的名声……”
“都什么时候了,还管那些虚名做什么。”梦凝轻轻地摇了摇头,那双清澈的眸子,在烛光下显得异常坚定。
“将军是为了查案,为了护着我,才这么劳心劳力的。我……我只是想让他睡得舒坦些。”
她看着洛序那张疲惫的睡颜,声音里,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再说了,这里是我的揽月阁,我不说,你们不说,谁又会知道呢?”
苏晚看着梦凝那真诚的样子,又看了看自家将军,心里也觉得这样最好。
“墨璃,就听梦凝姑娘的吧。”她拉了拉墨璃的衣袖,柔声劝道,“将军的身子要紧。”
“好吧好吧。”墨璃撇了撇嘴,虽然觉得有些不妥,但还是被说服了。
于是,三个女子,就这么轻手轻脚地,一个扶着胳膊,一个抬着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洛序这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从椅子上挪到了里间那张柔软舒适的雕花大床上。
那张床,是梦凝的闺床。
床帐是淡雅的水绿色,被褥也是上好的丝绸,上面还残留着一股淡淡的、属于少女的、清幽的体香。
洛序被放到床上,舒服地哼唧了一声,翻了个身,继续沉沉地睡着。
安顿好了洛序,三个姑娘退回到外间。
苏晚细心地为洛序掖了掖被角,又将房间里的烛火调暗了一些。
墨璃则是一屁股坐在了桌边,给自己倒了杯凉茶,一口气灌了下去。
“累死我了!这家伙,看着不胖,怎么这么沉啊!”她一边擦着额头上的细汗,一边抱怨道。
梦凝被她这副样子逗笑了,她重新坐回茶台前,为两人添上热茶。
“两位姐姐,也辛苦你们了。”她柔声说道,“快坐下歇歇吧。”
“这有什么辛苦的,照顾将军本来就是我们的分内事。”苏晚在梦凝对面坐下,微笑着说道。
揽月阁里,再次恢复了宁静。
三个身份、性格截然不同的女子,围坐在一张桌子旁,借着昏黄的烛光,气氛一时间有些微妙。
还是墨璃最先打破了沉默。
她看着坐在角落里,从头到尾都像个木头人一样,一言不发的殷婵,好奇地问道:“喂,那个新来的,你怎么不说话啊?你也是将军的护卫,怎么刚才也不来搭把手?”
殷婵那双冷艳的眸子,缓缓抬起,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那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吵闹的、不值一提的蝼蚁。
“你!”墨璃被她这轻视的眼神给气到了,一下子就站了起来,“你这是什么态度!我跟你说话呢!”
“墨璃!”苏晚赶紧拉住了她,“别这样,殷婵姑娘她……性子冷,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哼!”墨璃气鼓鼓地坐了回去。
梦凝看着这一幕,只是温柔地笑着,她给墨璃的茶杯里续上水,轻声说道:“墨璃姐姐,别生气。我看这位殷婵姐姐,不像是坏人。”
“她只是……跟我们不太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