峡谷的风忽左忽右，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拨弄火灯的影子。杨剑后背抵着骨矛，面前又多了一个黑袍人。两问一答的“你谁？”几乎要变成血月谷的社交礼仪。
他没有回头，而是用一种心情复杂的语气感叹：“你们这岗位分工挺细嘛，一个负责问‘你谁’，一个负责‘别动’，配合有默契。”
骨矛的尖端又进了一寸，衣背被挑起一个极细的圆点。杨剑指尖轻轻一掐，披风背后的烟缝“噗”地吐出一缕白雾。骨矛刺入的一瞬，被那一缕烟挡了半息——半息，足够一个人做三件小事：低头、侧身、抬手。
低头，骨矛擦着他颈侧划过去，留下一道凉意。
侧身，杨剑脚尖一点，整个人像影子一样贴着石壁掠到旁边的暗处。
抬手，他的手指头勾住了那人腕骨上的筋节，轻轻一扣。
“咔。”
骨矛落地，发出一声轻微的叮当。持矛者闷哼一声，手臂一软。
第三个黑袍人衣袖一振，似乎要出手。杨剑已经把袖中那张“时间调整”的传达令亮了亮，声音不高，却清清楚楚：“我拿到的。”
空气立住了半息。
那位对“青春期”说法将信将疑的黑袍人目光在传达令上停了两瞬，声音放缓：“你从哪来的？”
“搬箱子的，顺便偷了个懒。”杨剑把传达令合上，像是有点惜字如金，“还有，獠二找我。”
“胡说。”持矛者憋出两个字，显然还疼着。
“他找不找我，不重要。重要的是——”杨剑把另一只手抬起，掌心朝上，露出一个小小的透明微囊，里头漂着一颗像灰砂又像细盐的颗粒，“我拿到了别的东西。”
黑袍人眼神瞬间一紧，那不是普通人能认出来的东西。
嗜灵粉。
“你是谁？”黑袍人第三次问，语气变了，像是从“你谁”考试切换到了“请简单做自我介绍”。
“把我当‘临时外包’就行。”杨剑淡淡，“我需要见个人，穿灰内衫、戴黑袍、写配方不用曲线只用直线网格、说话带人类口齿的那种。”
黑袍人的瞳孔缩了缩：“你在棚里做了手脚。”
“没有，我只是‘整理了一下工位’。”
短暂的沉默后，黑袍人缓缓侧身：“跟我来。”
……
南侧大棚后的岩壁很平，很干净，这种“干净”不是自然风化，而是人为抹过。黑袍人用手指在岩壁上点了三下——一短两长。岩壁无声滑开一条缝。
“进去，不要乱看。”
“我尽量。”
里头是一条极窄的石廊，石廊尽头是一间比外头“豪华棚”更“豪华”的……实验间。
没有兽皮顶，取而代之的是一层半透明的矿晶板，透出冷白色的光。石案整洁，器皿摆放精确，每一支滴管都对齐刻度线。案后坐着一个黑袍人，袍子里面露出灰色的内衫袖口，手腕上缠着细细的白布，像医者习惯。
“你来得很快。”那人开口，口音极标准的人类发音。
杨剑挑眉：“你也挺诚实。”
“诚实不是我的美德，但效率是。”黑袍人抬眼，瞳色偏淡，“你拿到了什么？”
杨剑把透明微囊往石案一放，轻轻一弹，微囊滚了半圈停下。“标准嗜灵粉，混合过提灵溶媒。你们把比例表改成了人类通用，方便培训。”
黑袍人看了看微囊，目光在杨剑指尖停了半秒，又移开：“你要什么？”
“配方全谱、供货链两级联系人、还有——‘獠二’的真名。”杨剑笑笑，“你别担心，我不会拿去发朋友圈。”
黑袍人也笑了笑，笑容却没到眼底：“你给什么？”
杨剑把袖口一抖，两张纸片落在石案上。一张是“时间调整”，另一张是从配方架上顺出的“控心三型残段”。
“这个你们丢了，会死人。”杨剑说得很轻。
黑袍人看着那两张纸，手指头点了点桌案，像在节拍。片刻后，他从案下抽出一个极薄的盒子，推了过来。
“你要的三样里，给你两样。”他声音很平，“配方全谱、供货链二级联系人。第三样——‘獠二’的真名，不在我手里。”
“在谁手里？”
“在‘祭事官’手里。”
“你不是祭事官？”
“我是炼金顾问。”黑袍人淡淡，“祭事是宗教，我只管化学。”
杨剑乐了：“很专业的分工。”
“拿了东西，走吧。”黑袍人收了那两张纸，抬手把透明微囊也划拉走，“这东西不该在你手里。”
“你这是把证据抢回去？”
“我这是减少你被杀的概率。”
“你在帮我？”
“我在帮配方。”黑袍人终于抬眼正视了他，淡得像一碗凉白开，“你的活法和我的活法，暂时一致。”
“行吧。”杨剑把薄盒收起，往后退了一步，忽然又停住，“合作到这儿，不加个‘售后’吗？”
“你还想要什么？”
“给我一句‘獠二’的特征。”
黑袍人沉默了两息：“他喜欢把骨矛磨得像牙签。”
杨剑“哦”了一声，收起笑意。转身欲走时，又忽然停了停，似是随口：“你叫什么？”
“问名字是危险的事。”黑袍人没有起伏，“你叫我‘直线’就行。”
“那我叫你‘直线先生’。”杨剑摆摆手，“下次见，记得带尺。”
他刚迈出两步，石廊外忽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脚步，有嗅探符“滋”的一声——像有人在用嗅纹筛查。
黑袍人目光一敛：“来不及了。”
“你这门有后路吗？”
“你背后三尺，有一条排风缝，能出去到北侧缝隙。”黑袍人话音未落，已经抬手在案上一按，墙上滑开一道窄缝。
“等一下。”杨剑忽然回身，伸手在石案边缘一磕，一枚指甲盖大小的黑点留在了案底下的缝里。
黑袍人看到了，目光深处有一丝兴趣：“你也挺诚实。”
“诚实不是我的美德，但习惯留‘路引’是。”杨剑眨眨眼，“祝工作顺利，直线先生。”
他一头扎进窄缝，像一条鱼滑进暗河。窄缝尽头是北侧的裂隙，风“呼”的一下扑在脸上。杨剑俯身沿裂隙疾行，翻身落进冷坑背后的阴影。
他抽出薄盒，快速打开，里面是两组薄薄的“膜片”。膜片上是极细的字与线路：
一套配方全谱：嗜灵粉分级、提灵溶媒变性温度曲线、控心阈值上限、红眼持续期建议……备注一栏里有一行潦草的字：人类剂量不建议使用。
二级联系人：上游代号“蜂房”、中转“鹰邮”、分发“牙签”。落款印章是一个很小的方印，边角磨得很圆。
“牙签。”杨剑喃喃，“骨矛磨成牙签的人。”
他把薄盒收回内囊，贴身藏好。正准备沿着冷坑边缘离开，耳边忽然传来极轻的脚步声——轻得像风，但每一步都踩在“被控的节奏”上。
杨剑倏地伏下。两名狼妖守卫掠过坑沿，鼻子在空气里嗅了嗅，露出嫌弃的表情。
“这里怎么这么多甜味？”
“最近配药掺甜叶掩味。上头说这样‘用户体验’比较好。”
“谁是用户？”
“不知道，反正不是我。”
两名守卫的影子消失在弯道。杨剑慢慢吐出一口气，指尖在石壁上敲了两下，像是给自己定个点。
下一步，去找“牙签”。
他从阴影里起身，沿谷壁的暗槽向主坛方向贴近。风把远处的鼓声送过来，节奏比之前更紧，像有人把心脏提起来掐了两把。
杨剑边走边在心里盘算：
- 直线先生=炼金顾问，偏技术派；
- 祭事官管宗教与节目单；
- 牙签=獠二，极可能就是副手；
- 供能柱第三序、四副坛并发、控心门槛提高……今晚会是个大场面。
他突然停在一个岔口。岔口的石面上有一道很细的横痕，像被牙签划过。
杨剑笑了一声，笑容像刀：“找到了。”
他伸手往怀里一探，摸出一个小小的圆环——便携干扰器的“私带款”。
“上课了，牙签同学。”他把圆环往石缝里一扣，轻轻一按。
石缝里传来一声极轻的“咔哒”。
紧接着，一道影子从岔口尽头倏然掠出，手里那支骨矛，果然细得像牙签，矛尖在空气里轻轻一颤——
“你谁——”
杨剑抬眼。
风从深谷里“呼”的一下灌过来，把两个人的衣摆同时吹起了一寸。
他没有回答。
因为，回答，留到下一句更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