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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趣网 > 其他类型 > 玫瑰的故事的幸福生活 > 第66章 不停歇的陀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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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像是被装上了永动机,以令人眩晕的速度向前飞驰。新书宣传期行至中途,张陆桉感觉自己不再是一个有血有肉、有喜怒哀乐的人,而更像一个被编程的精密仪器,或是一张被密密麻麻的行程填满、再无一丝空隙的日历。每一天,都像是一场与时间的激烈赛跑,而时间,永远遥遥领先。

清晨,当第一缕微光尚未完全驱散夜的沉寂,闹钟便以不容置疑的尖锐将他从短暂的睡眠中拽出。头脑还带着混沌的睡意,身体却已习惯性地进入待命状态。他站在讲台上,依然是那个学识渊博、引经据典的张副教授,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份全情投入的专注力,正被无形地消耗、瓜分。有时,在讲解一个复杂的历史理论时,思绪会不受控制地飘远,瞬间切换到下午某个访谈可能被问到的棘手问题,或是晚上签售会需要特别注意的流程细节。粉笔与黑板摩擦的嘎吱声,学生们专注或走神的面孔,窗外春日里愈发葱郁的树影,这些往日能让他沉静下来的景象和声音,此刻都仿佛蒙上了一层薄雾,变得有些隔膜。他像一个同时运行着多个高能耗程序的电脑,内核过热,运行迟缓,却无法宕机。

下课的铃声,不再是休止符,而是另一段高强度乐章的开始。他几乎是步履匆匆地离开教学楼,钻进等候的车辆,瞬间完成从学者到“文化商品代言人”的身份切换。车厢,这个移动的囚笼,成了他唯一能喘息的缝隙,却也充斥着无法停歇的指令与沟通。电话会议一个接着一个,各方声音在耳机里交织:宣传团队汇报着最新舆情和数据,出版社确认着下一站活动的细节,媒体记者发来需要提前确认的采访提纲……他的眼睛必须同时盯着平板电脑上不断更新的日程表和需要他最终拍板的设计稿,手边那份匆忙买来的简餐,常常在颠簸中渐渐冷透,最终被遗忘。窗外的城市以模糊的色块向后飞掠,他感觉自己也被这种速度裹挟着,身不由己地向前狂奔,脚下的根基摇摇欲坠。

夜晚,是属于喧嚣与光环的。录播台的强光毫不留情,烤得他感觉皮肤发烫,他需要时刻调动着面部肌肉,维持着得体而富有感染力的笑容,在主持人精心设置的话语陷阱与观众雪花般飞来的即时提问中,精准地找到平衡点,大脑像一根始终绷紧的弦。书店的分享会场,人头攒动,掌声与闪光灯如同海浪,一波波涌来,他站在舞台中央,分享着那些源自孤独与深思的创作点滴,然后在望不到尽头的签名队伍前,一次次重复着早已形成肌肉记忆的名字,直到指尖麻木,手腕传来酸胀的抗议。而那些推拒不掉的社交场合,酒香与香水味混杂,恭维与寒暄交织,他需要耗费更多的心神去应对,维持着必要的礼貌与距离,在虚与委蛇中保护着内心所剩无几的真实。

当深夜终于来临,他拖着仿佛被拆卸又重装过的身体回到公寓,打开门,迎接他的是死一般的寂静。这寂静与白日的鼎沸形成巨大的落差,几乎让他产生生理性的耳鸣。他常常连鞋都懒得换,将公文包和装满资料的手提袋随意丢在玄关,像一袋失去支撑的沙土,重重地陷进客厅柔软的沙发里。黑暗中,只有窗外远处霓虹灯变幻的光影,在天花板上投下诡谲的、流动的图案。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和心脏略显疲沓的跳动声。

就是在这样一个身心俱疲到极点的夜晚,“陀螺”这个意象,毫无征兆地、清晰地击中了他。

是的,一只陀螺。一只被名为“成功”、“责任”、“期待”的无形鞭子猛烈抽打,在既定轨道上疯狂旋转,无法停下,也无法掌控自己方向的陀螺。所有的闪光灯、销售数据、读者赞誉、媒体曝光……都像是施加在陀螺身上的外力,让它维持着一种令人目眩的、高频率的旋转。他得到了曾经梦寐以求的关注与认可,但在此刻极度的疲惫与寂静中,他却感到一种深刻的异化与空洞。那个能整日沉浸在书房墨香里,与文字耳鬓厮磨,聆听内心最细微声音的张陆桉,似乎被这个公众视野中高速旋转的“作家”符号暂时吞噬、覆盖了。

一种近乎本能的、对静止和自由的渴望,如同被压抑许久的火山,猛烈地喷发出来。

他必须停下来。不是指几个小时的睡眠,而是一种彻底的、精神上的“归零”与“重启”。

这个念头一旦破土,便以惊人的速度疯长,变得无比强烈和具体。他几乎是立刻就在脑海中勾勒出一幅充满治愈感的蓝图:等这一切尘埃落定,等新书宣传的最后一个通告完成,他一定要给自己放一个长长的、名副其实的假。不是蜗居在城市公寓里补觉,而是真正地、物理意义上地离开,逃离这座熟悉到令人窒息、每一个角落都似乎与工作关联的钢铁森林。

他幻想着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或许,是西南边陲某个隐匿在群山之中的古镇,只有一条石板主街,两旁是斑驳的木门和慵懒的猫。他可以睡到阳光透过古老的窗棂将他唤醒,不需要看任何日程表,不需要回复任何信息。白天,他可以漫无目的地穿行在窄巷里,看当地老人坐在门槛上抽着水烟,看孩童在青石板上追逐嬉戏,或者找一家临河的咖啡馆,占据一个靠窗的位置,就着一杯微烫的咖啡,读一本与工作毫无关系的闲书,甚至只是看着窗外河水缓慢流淌,云影在水光中聚散,直到暮色四合,灯火渐次亮起。

又或者,去一片极致荒凉而壮阔的自然之地。西北的戈壁,塞外的草原,雪线之上的高原。在那里,手机失去信号,社交网络断绝,只有亘古的风,无垠的地平线,和头顶无比清澈浩瀚的星空。他可以背着简单的行囊,进行长时间的、纯粹的徒步,用身体力行的疲累去置换精神上的倦怠,让旷野的风吹走所有的焦虑与尘埃,在绝对的孤独中,重新找回与自我对话的能力。

这个关于“远方”和“停顿”的幻想,像一泓清泉注入他几近干涸的心田。他甚至开始下意识地计算,宣传期彻底结束大概还需要几周,哪些工作可以适当精简,哪些邀约可以婉拒,以便挤出更完整的假期。云南的雪山湖泊,江南的雨巷古镇,漠北的草原星空……一个个地名在他脑海中跳跃,带着诱人的光芒。

想到这里,他感觉胸腔里那团淤塞的浊气似乎被撬开了一道缝隙,一丝清新的、带着草木与远方气息的空气透了进来,连带着沉重如灌铅的四肢,也仿佛找回了一丝久违的轻盈。

他知道,眼下这“陀螺”般的状态仍需咬牙坚持一段不短的时间,这是他自己选择的道路,也是他必须承担的责任。但有了这个关于“暂歇”与“出走”的明确期待,仿佛在漫长而黑暗的隧道尽头,清晰地看到了一盏温暖而充满希望的灯火。这盏灯,不足以照亮整个艰辛的跋涉过程,却足以成为他在接下来依然密集如雨的日程里,保持内心最后一片自留地、维系精神不彻底溃散的支柱。

他缓缓从深陷的沙发中站起身,走到窗边,将窗户彻底推开。微凉的、带着晚春湿润气息的夜风瞬间涌入,拂过他发热的脸颊。他深深地、贪婪地呼吸着,试图将远方的想象一同吸入肺腑。

好吧,他对自己无声地说,那就再旋转一阵子,更高效、更专注地旋转。然后,就去兑现对自己的承诺,去拥抱那片渴望已久的、绝对自由和安静的时空。这个念头,成了他在纷繁俗务与巨大喧嚣中,为自己秘密保留的一处精神避难所,也是支撑他继续完美扮演每一个社会角色的、微小却坚定的内在力量。这力量的源头,不再来自外界的认可,而是源于对回归本真自我的、最深切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