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清晨的阳光，还没能完全穿透京州的薄雾。
山水集团总部大楼。
这座曾经象征着汉东省商业巅峰的建筑，此刻却像一头搁浅的巨鲸，弥漫着不安与死寂。
所有员工的手机、电脑，都在同一时间弹出紧急通知。
“九点整，全体员工于一楼大会堂集合，召开紧急会议。”
公司内部的bbS论坛，已经炸开锅。
“听说了吗？集团被查封的资产，一夜之间被人全盘收购！”
“收购方叫什么星宇科技，听都没听过，好像就是个皮包公司。”
“我看到公告了，法人叫林峰，二十出头，这不扯淡吗？”
“完了，这下彻底完了，肯定是哪个神仙斗法，我们这些小鬼要遭殃了。”
“估计是准备破产清算了，大家准备简历吧。”
“裁员？怕不是全员失业！”
恐慌的情绪，如同病毒般在几千名员工中蔓延。
八点半。
顶楼，副总裁办公室。
奢华的红木办公桌后，一个五十多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男人正慢条斯理地呷着一杯顶级的龙井。
刘振。
山水集团的元老，赵瑞龙时代就主管集团最核心的地产业务，权势滔天。
他的办公室里，还聚集着七八个部门总监，都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
“慌什么？”
刘振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响。
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下来。
“我看了那个林峰的资料，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
刘振的脸上，是一种老江湖看穿一切的从容。
“检察院前脚封门，他后脚就能进来，说明背后有人。”
“但派这么个黄口小儿出来，也说明他就是个推到前台的傀儡，来探路的棋子。”
一个地产部的总监凑上前，谄媚地说道：“刘总说的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能懂什么叫经营？山水集团这艘大船，可不是他想怎么开就怎么开的。”
刘振满意地点点头。
他看向窗外，俯瞰着脚下这座庞大的商业帝国。
“他背后的人，吃相太难看了，想一口吞下山水集团，也不怕崩了牙。”
“咱们在山水集团干了多少年？集团的每一个项目，每一个员工，都是咱们的心血。”
他话锋一转，看向众人。
“一会儿开会，让他见识见识，山水集团的水，到底有多深。”
“他想坐稳这个位子，就得先学会尊重我们这些老人。”
“记住，我们代表的，不是我们自己，是山水集团几千员工的饭碗。”
刘振慢悠悠地补充道。
“他想动我们，就等于要砸所有人的饭碗。”
“先问问大家，答不答应。”
几个心腹对视一眼，都露出了心领神会的笑。
上午九点差十分。
一辆破旧的桑塔纳，颤颤巍巍地停在山水集团总部门口那片巨大的停车场上。
与周围清一色的奔驰宝马格格不入。
车门打开，林峰穿着一身休闲装走了下来。
跟在他身后的，是紧张到手心冒汗的王德发。
没有随从，没有保镖，更没有想象中的前呼后拥。
两人就这么走向那栋气派非凡的总部大楼。
门口聚集着许多等待开会的员工，他们看着这个年轻得过分，甚至有些寒酸的“新老板”，窃窃私语。
眼中的疑虑、不屑和轻视，几乎毫不掩饰。
刘振和他的心腹们正好从电梯里出来，看到这一幕，交换一个“果然如此”的眼神。
一个连排场都撑不起来的毛头小子，不足为惧。
九点整。
能容纳上千人的大会堂座无虚席。
气氛压抑得可怕。
林峰在无数道复杂的注视下，径直走上了主席台。
王德发抱着一沓文件，哆哆嗦嗦地跟在后面，连头都不敢抬。
主席台上，原本摆放着一排给集团高管准备的座椅。
林峰看都没看。
他直接走到正中央的演讲台后。
没有客套的开场白。
没有安抚人心的场面话。
他拿起麦克风，试了试音。
“我宣布三件事。”
清朗的声音通过扩音设备，清晰地传遍会场的每一个角落。
所有人都愣住了。
“第一，从今天起，山水集团，正式更名为星宇集团（京州）分部。”
一句话，宣告旧时代的彻底终结。
台下开始出现一阵轻微的骚动。
林峰没有理会。
“第二，集团旗下所有房地产、娱乐、餐饮相关项目，即刻起全部冻结，所有账目、合同、资金往来，原地封存，等待后续评估清算。”
轰！
这句话，如同一颗炸雷，在人群中引爆。
全场哗然！
这三大业务，是山水集团的根基，占据超过百分之八十的营收和利润。
冻结？
清算？
这和直接宣布公司倒闭有什么区别？
“第三。”
林峰的声音盖过所有的嘈杂。
“集团未来的发展方向，将全面转型，聚焦于高科技智能产业。”
“在座的各位，将根据各自的能力与岗位匹配度，重新进行评估定岗。”
“所有人，有三个月的试用期。”
“优胜劣汰。”
死寂。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更猛烈的爆发。
“这简直是胡闹！”
刘振终于等到了他要的机会。
他猛地从第一排站起来，因为激动，满脸涨得通红。
他抢过身边一个工作人员手里的麦克风，义正言辞地对着主席台上的林峰怒吼。
“林总！我不知道你是谁家的公子，来我们这体验生活！”
“但山水集团不是你的玩具！”
他很聪明地把自己放在员工的立场上。
“你懂什么叫经营吗？你做过一天实业吗？”
“你张张嘴，就要砍掉集团八成的业务，就要让所有人重新试用？”
“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充满煽动性。
“这意味着，我们几千人，几千个家庭，随时可能失业！”
“我们兢兢业业为公司打拼了十几年，不是让你这个外行来一句话就否定的！”
“我们绝不答应！”
“对！不答应！”
他身后，几十个早已串通好的中高层管理人员，同时站了起来。
他们齐声呐喊，形成了一股巨大的声浪，朝着主席台压过去。
普通的员工们，本就因为未来的不确定而恐慌，此刻被刘振这番“为民请命”的英雄姿态彻底点燃。
“不能冻结项目！”
“我们要工作！我们要吃饭！”
“黄口小儿滚出去！”
鼓噪和怒吼声此起彼伏，整个会场乱成一锅粥。
一场精心策划的逼宫，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
所有人都看着主席台上那个孤零零的身影，等着看他如何收场。
是惊慌失措？
是色厉内荏地争辩？
还是灰溜溜地妥协？
然而，林峰的脸上，什么都没有。
没有意外，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
他只是安静地看着台下群情激奋的场面，看着刘振那张涨红的、自以为掌控一切的脸。
然后。
他拿起放在演讲台上的一个黑色遥控器。
轻轻按了一下。
他身后那面巨大的，占据了整面墙壁的LEd屏幕，瞬间亮起。
屏幕上，没有公司的ppt，没有宏伟的蓝图，没有密密麻麻的数据报表。
只有一张图片。
一张被放大到极致的，无比清晰的银行转账记录截图。
转账金额：三百万。
收款人姓名，赫然是：周丽（刘振妻子）。
而汇款方，是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建筑公司。
正是山水集团某个大型地产项目的中标乙方。
会场瞬间安静了一秒。
刘振的瞳孔猛地一缩，但他立刻反应过来，声色俱厉地咆哮。
“你这是什么意思？伪造证据来污蔑我？”
“你以为这种p出来的图，就能吓住我刘振？”
林峰没有说话。
他只是又按了一下遥控器。
屏幕上的截图，切换成下一张。
同一个账户，另一笔来自园林绿化公司的汇款，一百八十万。
下一张，电梯供应商，两百二十万。
下一张，消防工程公司……
下一张，物业管理公司……
如同幻灯片一样，一张接一张的转账记录，开始在巨大的屏幕上飞速滚动播放。
每一张，都对应着一个项目，一个乙方。
每一笔，都有精确到分秒的时间，清晰无比的金额。
整个会场，陷入一片死寂。
针落可闻。
刚刚还群情激昂的人群，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们难以置信地看着屏幕上那一条条触目惊心的记录，又看看台下那个脸色已经开始发白的男人。
刘振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他预想过林峰的所有反应，唯独没有想到这一种。
这不叫谈判，这叫屠杀。
林峰的声音，再次通过麦克风响起。
“刘副总，你关心的，从来不是员工的饭碗。”
“你只是怕新来的老板，掀了你的饭桌，让你没地方捞油水而已。”
他补上一句。
“哦，忘了告诉你。”
“省厅经侦总队的新食堂，据说伙食还不错。”
嗡……嗡……
就在这时，刘振口袋里的手机，突然疯狂地振动起来。
他僵硬地，机械地掏出手机。
来电显示上，只有四个字。
京州纪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