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击者退去后的漫长后半夜,再无风波。
只有江水不息,风声呜咽,陪伴着船上诸人直至天明。
晨光再次洒满沅水时,客船已驶出那片杀机四伏的河湾,重新航行在开阔的江面上。
雨过天青,碧空如洗,两岸山色苍翠欲滴,仿佛昨夜那场血腥的厮杀只是一场幻梦。
石老大沉默地操控着船舵,目光偶尔扫过船舷上几处新添的刀痕和箭孔,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表情,只是撑船的动作似乎更谨慎了些。
柳轻风依旧坐在舱口,覆眼的绸带在晨光中白得有些耀眼。
她体内的星钥之力在清心诀的引导下,如同涓涓细流,温养着受损的经脉与过度消耗的心神。
昨夜一战,心剑无明初试锋芒,虽代价不小,却也让她对这超越视觉的感知之道有了更深的体会。
她甚至能隐约“看”到萧云坐在不远处调息时,周身那圆融流转的无相真气,以及段逸尘体内那一道如毒蛇般潜伏、却被强行束缚的晦暗气机。
萧云结束调息,睁开眼,首先看向柳轻风。见她气息平稳,神色宁静,心下稍安。
他起身走到船头,与段逸尘并肩而立。
“段兄,伤势如何?”萧云问道,目光落在段逸尘依旧有些苍白的脸上。
段逸尘摇了摇头,眼神锐利地望向江水尽头:“无碍。
牵机引暂时被压制住了。”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只是…昨夜那些人,出手路数确是我大理军中风格,甚至有几式,像是禁卫的看家本领。”
此言一出,气氛顿时凝重。若只是军中好手,尚可解释为被外部势力收买
但若涉及禁卫,那便意味着危险可能来自大理权力核心,甚至…直指皇宫内苑。
“段兄心中可有猜测?”萧云沉吟道。
段逸尘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有痛心,有寒意,更有一种肩负重任的决绝:“父王子嗣不多,除我之外,唯有两位王叔…以及几位手握兵权的朝中重臣,有能力也有可能调动禁卫。
”他没有明指是谁,但范围已然缩小。“慕容垂…或许早已将手伸进了我大理朝堂。”
这猜测令人心惊。若真如此,他们此行前往大理,无异于自投罗网。
“前路艰险,但我们别无选择。”萧云目光坚定,“皇血之钥必须找到,你的毒必须解,轻风的伤…”他回头望了舱口的白衣女子一眼,“也必须治。”
段逸尘重重拍了拍萧云的肩膀:“萧兄,放心。
只要我段逸尘还有一口气在,必护你们周全,查明真相!”这是承诺,亦是誓言。
午后,船行至一处江面开阔、水流平缓之地。日头暖洋洋地照在甲板上,驱散了连日来的阴霾与杀气。
苏青璇在甲板上支起一个小泥炉,煎着李村长给的安神药草,淡淡的药香弥漫开来,竟有几分宁和之气。
凌妙音坐在她身旁,指尖轻轻拨弄琴弦,虽无内力灌注,不成曲调,但那零星的清越琴音,却也抚慰着众人紧绷的神经。
凤清羽靠在船舷边,望着江中自己的倒影,有些出神。
涅盘真火的恢复远比她预想的缓慢,这让她心中不免有些焦躁。
柳轻风忽然轻声开口:“清羽。”
凤清羽回过神来:“轻风姐姐?”
“真火之道,在于生生不息,而非一时之烈。”柳轻风的声音平和,仿佛能洞悉人心,“你心念越急,真火越难凝聚。不妨试着感受这江风水汽,感受日光暖意,万物皆有灵,皆可为薪。”
凤清羽怔了怔,若有所思。她闭上眼,不再刻意去催动内力,而是放松身心,感受着吹拂在脸上的江风,倾听着哗哗的水声,感受着阳光洒在身上的暖意…渐渐地,她指尖那原本微弱的火苗,似乎变得凝实了一丝,颜色也纯粹了不少。
苏青璇见状,眼中露出赞赏之色,对柳轻风道:“柳姑娘虽目不能视,但心明如镜,见识非凡。”
柳轻风微微摇头:“不过是些浅见罢了。”她顿了顿,转向凌妙音的方向,“妙音,你的琴心未失。
内力虽暂失,但音律之本,在于心与意合。弦断可续,心曲难绝。”
凌妙音抚琴的手一顿,眼中泛起一丝波动,随即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次拨动琴弦时,那零星的音符似乎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韵味。
萧云看着这一幕,心中感慨
柳轻风正在以一种独特的方式,影响着身边的每一个人。她的坚韧与智慧,如同无声的细雨,润泽着这支伤痕累累的队伍。
傍晚时分,石老大将船泊在一处有浅滩的江湾过夜,这里视野开阔,不易被埋伏。
夜色降临,江心月明,清辉洒落,万顷江波泛着碎银般的光泽。
众人围坐在甲板上,就着清水干粮,气氛比前几日轻松了许多。
段逸尘忽然道:“萧兄,柳姑娘,关于那‘万象归墟’的传说,你们可知其详?”
萧云与柳轻风皆是摇头。他们只知三钥齐聚可能与万象归墟有关,但具体为何,却是不知。
段逸尘仰头饮了口水,目光投向那轮江月,缓缓道:“这是我段氏皇族口耳相传的秘辛
。传说上古之时,天地间有一处混沌之源,谓之‘归墟’。它并非实存之地,而是一种…状态,或者说,是一个蕴含万物终极奥秘的‘理’。
后来有大能者,恐此‘理’被滥用以祸乱苍生,遂将其封印,而开启封印的钥匙,一分为三,便是星钥、溯源镜与…我段氏血脉中传承的皇血之钥。”
众人屏息静听,这是他们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听闻“万象归墟”的真相。
“慕容氏百年布局,谋求三钥,其目的,恐怕就是为了掌控这‘万象归墟’之力。
”段逸尘语气沉重,“若被其得逞,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我们不仅要自保,更要阻止慕容氏的阴谋。”萧云沉声道。
柳轻风安静地听着,指尖无意识地在膝上划动着,仿佛在推演着什么。
忽然,她开口道:“星钥主‘灵’,溯源镜主‘象’,皇血之钥主‘命’。
三钥合一,方能触及那万物归一的‘理’…”她微微偏头,“段兄,皇血之钥的传承,是否与大理皇位的继承有关?”
段逸尘身躯微震,看向柳轻风的目光带着惊异:“柳姑娘果然心思敏捷。不错,皇血之钥并非实物,而是一种血脉中的印记,通常…只会出现在被认可的皇位继承人身上。”
这意味着,段逸尘本身就是皇血之钥的载体!这也解释了为何慕容垂的势力要千方百计地针对他,甚至不惜动用牵机引这等阴毒手段来控制他。
一时间,甲板上寂静无声,只有江水拍岸,月华流转。
前路的凶险,目标的重大,彼此命运的交织,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晰。
夜深了,众人各自回舱休息。萧云留在最后,守护在柳轻风舱外。
江风带着凉意,吹动他的衣发。他望着舱内那安静端坐、仿佛与月色融为一体的白色身影,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情感。守护她,与她并肩前行,揭开谜团,阻止阴谋…这似乎就是他此刻生命全部的意义。
柳轻风似有所感,微微侧首,“望”向舱外的方向,唇边泛起一丝极淡、却无比真实的柔和弧度。
月光下,客船如同江心一叶,沿着命运的轨迹,坚定不移地驶向那迷雾重重、却又注定要踏足的大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