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夕阳把藏书阁的书架拉成斜斜的暗影,空气中飘着旧纸的霉味与松烟墨的淡香。钱多多那句“半只脚踩进坑里”的话音还粘在空气里,鸡毛掸子扫过木架的“沙沙”声突然断了——一个佝偻的身影像从暗影里渗出来似的,悄无声息立在桌旁,灰白色的发梢上还沾着点陈年的灰尘。
正是去而复返的守阁人“哑爷爷”。
他手里的鸡毛掸子毛都褪成了枯白色,只剩顶端几根还倔强地翘着,皮肤皱得像泡发的老树皮,每一道纹路里都像藏着岁月的沉渣。浑浊的眼睛扫过桌上那本摊开的笔记时,眼皮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笔记上的字迹狂乱得像被狂风撕扯过的草,墨渍还带着点未干的阴湿。视线再落到云逸手中的青铜碎片上,碎片的青光尚未敛尽,像困在金属里的萤火虫,映得他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说不清是悲是喜的光,最后稳稳停在云逸脸上。
五人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起身,椅子腿蹭着青石板地,发出细碎的“吱呀”声。
守阁人没看笔记,也没问碎片的事,枯瘦的手指在掸子杆上轻轻敲了两下,喉结像生了锈的零件般动了动,用那种毫无波澜、却像从地底深处传上来的苍老声音,缓缓吐出三句话:
“星墟之秘,关乎此界存续。”
“影非死敌,亦非盟友。”
“欲知前路,可往北荒‘听风驿’寻一瞎眼老妪,言‘吴明托星而来’。”
三句话像三块从万古冰原凿下的寒石,砸在五人心头。星陨之墟的秘密竟牵着整个世界的存亡?那缠人的“影”既非敌也非友,难不成是悬在头顶的双刃剑?还有北荒的听风驿、瞎眼老妪,那句“吴明托星而来”明明是吴明的后手,守阁人怎么会知道?他和吴明之间,究竟藏着多少没说破的岁月?
无数疑问像涨潮的水,瞬间漫过五人的思绪。
说完这话,守阁人枯瘦的手掌一翻,一枚非玉非石的古朴玉简出现在掌心。玉简颜色暗沉得像蒙尘的老青铜,边缘磨损得圆润,表面刻着几道模糊的纹路,像被时光啃过的痕迹。他把玉简放在桌上,指尖推着它向云逸滑去,动作慢得像在传递一件沉了千年的东西。
“此物,与那本书,一并予你。”
云逸的目光落在玉简上,指尖刚要碰到,又悄悄缩了回去——修仙界从无平白的馈赠,尤其是来自守阁人这般活过不知多少岁月的存在,每一句指点都可能压着千斤因果。他微微前倾身子,声音恭敬:“长老,不知晚辈需付何代价?”
守阁人浑浊的眼睛似乎穿透了云逸的身子,望向藏书阁外那片被夕阳染成橘红的天空。沉默像潮水般漫了片刻,他才开口,声音里掺了点不易察觉的涩:“若你们将来,有能力触及真相……替老夫,替吴明,替所有沉在星墟里的亡魂……问一句‘为什么’。”
这话听着轻飘飘的,落在五人耳里却重逾山岳。为什么会有星陨之墟?为什么“影”会缠上探寻者?为什么守护者会被背叛成怨源?为什么吴明到最后也只留下半本疯癫的笔记?这个承诺,分明是把他们往那条布满迷雾与荆棘的路上,又推了一把。
云逸没立刻回答,转头看向身边的人。
赤焰挠了挠后脑勺那撮红毛,爪子似的手把桌子拍得“咚”一声响,瓮声瓮气地喊:“听着就憋屈!俺老赤要是有本事了,肯定帮您把这‘为什么’问得明明白白!”
苏婉清垂着眼,指尖轻轻拂过笔记的纸页,声音清得像山涧的泉水:“前辈所托虽重,吾等既遇之,便是缘法,愿尽力为之。”
墨渊靠在书架上,指尖捻着一枚书页的碎角,只吐出一个字:“可。”
钱多多小眼睛转得飞快,手指下意识地搓着袖口,那点商人的精明里掺了几分认真:“这可是关乎世界存亡的大‘生意’,风险高归高,但……咳咳,道义所在,义不容辞!”
云逸深吸一口气,伸手拿起那枚玉简——触之如浸冰泉,却又隐隐透着一丝陈旧的暖意。他对着守阁人深深一揖,腰弯得很低:“晚辈云逸,谨记长老之托。若有力之所及之日,必代长老,问天一问!”
守阁人看着他,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嘴角竟极轻微地动了一下——像冰封了千年的湖面裂开一丝缝,漏出底下沉寂已久的波澜。他点了点头,没再说话,佝偻的身影缓缓向后退去,一步一步,像融进墨色的墨滴,渐渐与书架的暗影叠在一起,这一次,连鸡毛掸子的痕迹都没留下。
桌上只剩那本破旧的笔记和枚暗沉的玉简,在夕阳的光里,像两件被时光遗忘的信物。
五人重新坐下,青石板的凉意透过衣料渗上来,气氛比刚才更沉。
“乖乖……这玩得也太大了。”赤焰咂咂嘴,手指抠着桌角,“世界存亡啊……咱们几个炼气筑基金丹,扛得住吗?”
钱多多已经把玉简拿在手里,指尖捏着玉简转了两圈,试着把神识探进去,随即皱起眉:“不行,里面的禁制跟铁桶似的,我的神识根本钻不进去,不是现在能碰的。”
墨渊接过玉简,指尖贴着那些模糊的纹路,闭着眼感知了片刻,声音沉得像压了块石头:“封印的纹路和青铜碎片上的有点像,但更复杂,像是多缠了几层岁月的结。或许得等特定时机,或者……到了听风驿,让那瞎眼老妪开。”
苏婉清翻到笔记的最后一页,盯着那片被污渍覆盖的地方,眉头微蹙:“这污渍不像水浸的,倒像被某种力量硬生生抹掉的——吴明前辈说的‘最重要的东西’,会不会就藏在这下面?”
云逸没说话,把青铜碎片和那枚玉佩都掏了出来,和玉简摆在一起。三样东西放在一处,没再起强烈的共鸣,但那种若有若无的联系却更清晰了——像三条隔了万古的鱼,在同一个水域里轻轻摆尾。他想起守阁人那句“影非死敌,亦非盟友”,心里像堵了团雾:那“影”到底是什么?是星墟的土着?是天地规则的碎片?还是……某个被遗忘的族群?
线索明明多了,前路却像被浓雾裹得更紧。一本写满绝望的笔记,一枚打不开的玉简,一句要代问的“为什么”,还有北荒听风驿那个模糊的坐标——所有的线,都牵着那个被吴明写成“时空错乱、低语缠身”的绝地:星陨之墟。
“看来,北荒是不得不去了。”墨渊把玉简推回云逸面前,语气里带着面对挑战时的冷静。
“去!必须去!”赤焰一拍桌子,虽然眼底藏着点对“影”的发怵,但豪气一点没减,“管它什么影不影、墟不墟,惹到咱们头上,统统锤烂!”
苏婉清微微颔首,指尖把笔记的边角捋平:“吴明前辈与守阁长老皆有托付,这事咱们既然知道了,就没法置身事外。”
钱多多的小算盘又响了,眼睛亮了亮:“北荒啊……听说那边的‘冰魄玉’和‘寒髓草’运到中州能翻几十倍价钱!顺便做点边境贸易,路费不就有了?”
云逸看着身边或斗志昂扬、或心思活络的伙伴,心里那点因未知而起的阴霾散了不少。他把笔记、玉简、碎片和玉佩都收进储物袋,脸上露出惯有的腼腆笑容:“既然决定了,就好好规划下。北荒路远,危机四伏,得提前做准备。”
五人起身,刚要抬步离开,云逸胸口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是那枚玉佩!不同于之前指引方向时的温凉,这次的触感像有细小的冰虫在皮肤下游走,带着股清晰的警告意味。
几乎同时,藏书阁窗外传来“倏”的一声轻响——一只通体漆黑的乌鸦落在枝头,翅膀上的羽毛连夕阳的光都吸得进去。它的眼睛是血红色的,像两颗浸了血的玛瑙,歪着头,死死盯着阁内的五人。视线在云逸胸口的位置停留了片刻,那地方,正放着玉佩和青铜碎片。
片刻后,乌鸦振翅飞走,翅膀划过空气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渐渐融进橘红的夕阳里。空气中却留下一丝极淡的味道——像腐叶泡在冰水里,又掺着点青铜生锈的腥气,和鬼哭渊祭坛上那具青铜铠甲的怨气是同一个源头,却更冷,像藏在骨头缝里的寒风,缓缓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