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北棠愈想愈觉心酸,声音也低了下去:“我时常在想,将蓁儿独自留在汴京城中,是否就真的万无一失。没有爹娘在身边,他过得可曾真正开怀?每年岁末相聚,他待我们总是疏离有礼……这其中的缘由,终究是你我之过。正因如此,无论他日后行事如何,我们都没有立场苛责半分。”
苏蓁自幼与父母、甚至族中兄弟都不亲近。那些所谓的血脉至亲,在他成长的年岁里始终缺席。反倒是府中的叔叔、婶婶,这些日日相伴的人,才是他认知里的“家人”。苏战夫妇对女儿百般迁就,无论他在汴京城中落下怎样的名声,都从未对他有过半句重话——他们比谁都清楚,今日种种,不过是昨日种下的因果。
苏战轻轻拍了拍薛北棠的手背:“待蓁儿再大些,总会明白我们的难处。”
“他真的会明白吗?”薛北棠唇边泛起一丝苦涩,“有时我忍不住想,蓁儿如今这般顽劣任性,究竟是谁之过?苏家……”她倏然收声,不安地瞥了丈夫一眼。
苏战岂会不懂她的未尽之言,神色微凝,随即轻叹着握紧她的手:“夫人多虑了。父亲与弟妹们定会好生教导蓁儿,若有不妥,他也不会与他们那般亲近了。”
想到苏蓁对叔婶的依赖远胜父母,二人心中虽不是滋味,却也不愿深究其中蹊跷。
“许是我想多了。”薛北棠喃喃道。她出身将门,是西北薛家唯一的嫡女。虽只是四品武将之门,但父兄皆是光明磊落之辈。作为家中最小的女儿,上有三位兄长呵护,自幼在军营中长大,见惯了沙场征伐,却未曾见识过后宅里的暗潮汹涌。
“若早知如此……”薛北棠攥紧指尖,声音里带着几分哽咽,“便是刀山火海,我也该将晟儿带在身边,好过让他在那深宅大院里独自面对人心叵测。”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轻快的脚步声:“爹,娘!”
苏战立即挺直腰背,板起脸道:“与你说过多少次,在外要守规矩,唤我……”
“苏将军!”少年忙不迭改口,眼中却闪着狡黠的光。
“别听你爹的。”薛北棠笑着推了丈夫一把,又伸手将孩子揽到身边,“整日里摆这些军威,也不嫌累得慌。”
来人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生得剑眉星目,古铜色的肌肤衬得他愈发英挺。笑起来时唇角漾开两个浅浅的梨涡,恰如其分地柔和了眉宇间的锐气。这青年继承了薛北棠的眉眼,正是苏战夫妇的长子苏晟。
苏晟年方二十,自十二岁起便随父亲驻守边关。这些年在沙场上屡建奇功,如今已是五五品昭武校尉。
爹、娘,老夫人的寿礼都备好了,那我该送什么才好?苏晟摸了摸后脑,神情有些无措。
你这傻小子!苏战当即板起脸来,送什么礼还要问父母?堂堂七尺男儿,这点主意都拿不定,日后如何在军中统领将士?
“儿子这许多年不曾回京给祖母祝寿,实在摸不清该备什么贺礼。”苏晟赧然一笑,“总不能将战场上那套搬来,难道要在寿宴上演练兵法阵型不成?”
薛北棠闻言忍俊不禁:“倒叫我想起一物。前月陛下赏你的那对和田玉如意,此刻正好派上用场。听闻这般成色的玉如意如今在汴京城难得一见,连王府里都寻不出几对。老人家见了定然欢喜。”
“可那原是打算送给妹妹的!”苏晟急忙分辩。
“罢了,”苏战摆了摆手,“你何时见蓁儿喜欢这等雅致物件?”
虽不精通女子喜好,苏战却清楚记得女儿独爱那些金灿灿的首饰,越是富丽堂皇越合她心意。虽觉无奈,但夫妇二人向来由着女儿高兴。那对玉如意虽贵重,却未必能得苏蓁青眼。
苏晟闻言垂首:“此次返汴京仓促,竟未给妹妹备礼,想想实在愧疚。”
其实幼年时苏晟与妹妹极为亲厚,兄妹二人常在院中追逐嬉戏。自他随父从军,每年相聚不过旬月。不知从何时起,妹妹的性子愈发乖张,如今兄妹相见竟相对无言。任凭苏晟如何设法亲近,苏蓁始终冷淡以对。
苏晟始终想不通其中缘由,苏蓁却心知肚明。原是二房堂姐与教养嬷嬷时常在她耳边念叨,说父母只带兄长在身边,分明是重男轻女——儿子能继承香火自然珍贵,女儿便无足轻重。苏蓁年幼,听得多了便信以为真,再看兄长时,只觉得他夺走了本该属于自己的关爱,这才日渐疏远。
启程吧。苏战掸了掸战袍上的尘土,沉声下令,传令将士们整装,务必在一个时辰抵达汴京城!
。。。
时间飞快,苏府寿宴即将开席。庭院中十余桌宴席早已坐满了锦衣华服的宾客,但见珠环翠绕,笑语盈堂。这般排场,汴京城中有品级的官眷几乎悉数到场——自然不是冲着苏家老夫人的寿辰,而是为着大将军苏战的威名。
席间最惹人注目的当数二房嫡女苏柔。她身着藕荷色流云纹罗裙,浅淡的色调更衬得她气质娴雅。本就生得清丽脱俗,今日精心梳妆后,恰似初绽的玉兰。如今苏府适龄姑娘中唯她待字闺中,在场夫人们打量着这位将门千金,各自盘算着若能为家中子弟求娶这般品貌的姑娘,不知能带来多少助益。
男眷们递上寿礼后,都聚在东跨院的席上,由顾家两兄弟苏瑞和苏宴作陪。苏瑞、苏宴二人早打好了笼络人脉的主意,席间频频举杯、笑语不断,场面倒也热络。
楚老爷捏着酒杯,心里却老大不自在。他家和靖安侯府向来交好,而苏家与赵家又是多年的对头,偏偏顾家专程送了寿帖来。苏老爷是出了名的老好人,不愿平白得罪人,只得硬着头皮赴宴。他暗自羡慕自家“染病卧床”的大儿子,至少不用在这儿应付这群各怀鬼胎的老油条,陪着他们推杯换盏、互相试探心思。
“爹。”楚文轩眨着圆眼睛,今日被他娘仔细打扮了一番,虽穿得齐整华贵,看着仍像个圆滚滚的小团子。他拉了拉楚老爷的衣袖,小声央求:“我想出去走走。”
“别四处乱窜,小心惹事。”楚老爷沉声道。虽说大儿子借故没来,可向来对宴席不感兴趣的小儿子,这次却吵着非要跟来,楚老爷也猜不透他的心思。但楚文轩闹得厉害,楚大人又心软应了,他也只能带着这个小拖油瓶赴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