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邀兄长对弈,本意不在棋。”苏蓁将手中墨玉子轻轻放回棋罐,抬眸道:“方才兄长问是否就此作罢,经过这局棋,可有所悟?”
苏晟怔住,随即倒吸一口凉气:“你......”
墨玉子前期的示弱迂回,后期的凌厉反击,莫非正是暗示——先前对沈月容之事隐忍不发,并非退缩,而是在等待时机?待对方作茧自缚之际,再行反扑?
“达成目的之径从不唯一。”烛影摇曳中,少女纤指拈着棋子,玉色指尖与墨玉形成惊心动魄的对比。她语声清浅:“此路不通便另辟蹊径。明枪易躲,那就暗箭难防。如今他们已自断退路,接下来......”指尖轻叩棋盘,“该我们落子了。”
灯下观棋,更观人。沈玉姿容虽非绝色,此刻却让沈珩移不开眼。少女静坐枰前,周身却蕴藏着磅礴气韵,那颗玲珑心早已将全局谋划分明,众生皆入棋局。
他喉间发涩。从前总觉妹妹性情过于率真,易被奸人利用。而今才惊觉,她早已在风雨中淬炼出这般心智,这般谋略,连他这个兄长都自愧弗如。
“妹妹,”他声音微哑,“我好像明白了,又好像......更困惑了。”
“哥哥若信我,此事便交由我来处置。”苏蓁抬眸,“顺亲王这般人物,日后定会寻衅。既结仇怨,便该斩草除根。”
苏晟蹙眉:“可你方才也说,顺亲王府有宗室庇护。连我都束手无策,你又能如何?”
“明路不通,自有暗途。”苏蓁指尖轻抚棋枰纹路,“他倚仗的无非是皇室庇荫。若将这层外壳剥去,不过纸老虎罢了。”
见哥哥愕然,她忽而莞尔:“只是还需哥哥相助。陛下赏赐的那些金银玉器,可否尽数予我?”
苏晟本能欲问用途,却在对上妹妹那双澄澈眼眸时顿住。这位在沙场叱咤风云的将军,此刻竟说不出一句反驳。他暗自苦笑,自己纵横疆场多年,竟在个小姑娘面前这般顺从。
“哥哥?”
“明日便差人送来。”苏晟终是颔首。
“有劳哥哥。”苏蓁浅笑,“夜已深,还请早些安歇。”
临行前她又轻声道:“顺亲王之事不必惊动父亲母亲,我自有计较。”
苏晟走出院门,突然驻足摇头。真是荒唐,他竟被自家妹妹护在了身后!
屋内,琥珀轻声询问:“小姐,当真需要动用这么多银钱?”
苏蓁凝视着窗外,琥珀许久未见她露出这般凝重的神色。只听她轻叹:“只怕这些还不够。”
翌日清晨,苏晟果然差人抬着几口沉木箱笼来到苏蓁院中。他犹豫片刻,又从怀中取出一叠银票塞到妹妹手中:“汴京城用度大,这些你且收着。想添置什么不必顾虑,若是不够……”他顿了顿,“尽管来找哥哥。”
院中洒扫的丫鬟们看得眼热。从前只觉得这位大房小姐在府中处境微妙,如今方知竟是看走了眼。莫说老爷夫人,便是这位年少成名的少将军,也将妹妹疼得如珠如宝。
苏蓁垂眸看着手中银票,心头微暖。她轻轻颔首:“多谢哥哥。”
苏晟见状仍不放心,示意身后两名亲卫上前:“这两人是军中精锐,暂时拨给你差遣。”他实在不放心顺亲王那边再生事端,若非顺蓁坚持要出门,他恨不能将人拘在府里。
苏蓁颔首应下。贺川紧随其后出现,苏晟打量片刻笑道:“你这护卫挑得倒有眼光。”
如今贺川已不再是普通护卫。苏蓁将他的来历告知哥哥后,苏晟不仅归还了卖身契,更邀他日后入苏家军效力。眼下这段时日,便暂且担任苏蓁的贴身护卫。
带着三名护卫两名婢女,苏蓁的马车终于驶出苏府。连车夫都是苏晟特意挑选的练家子。
望着远去的车驾,苏晟的小厮忍不住感叹:“少爷待小姐真是呵护备至。”
苏晟轻叹:“可惜妹妹太过稳重,倒让我这当哥哥的毫无用武之地。”说罢转身挥袖,“走,练枪去!”
……
马车穿过长街,最终停在汴京城最大的典当行“汇珍铺”门前。
与其他典当行不同,汇珍铺自有其独特规矩。此处只收奇珍异宝,凡俗物件连门槛都进不得。掌柜似是位挥金如土的主,若遇真正稀世珍品,开价从不手软。但这里有个铁律——只做死当,典当之物永无赎回之日。
世人若非山穷水尽,怎会拿传家宝来此绝当?故而虽占据京城最繁华地段,汇珍铺终日门可罗雀。奇的是这般经营竟能维持数十年不倒,倒叫人琢磨不透其中玄机。
这日晌午,竟有辆青帷马车停在铺前。路过行人纷纷侧目——这般精致的马车,连同那目光炯炯的车夫,分明是显贵人家做派。既非穷途末路,何故来此绝当之处?实在令人费解。
铺里当值的伙计是个灰衣少年,生得眉目伶俐。见马车停稳,立即整衣相迎。只见侍女簇拥着一位披着月白斗篷的少女款款而下,那双明澈眼眸扫过匾额时,仿佛秋水流光。
灰衣伙计躬身笑问:贵客可是要典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