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百符的话音,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没有激起半点涟漪,却让那份沉寂变得更加粘稠。
他率先迈出脚步,踏上了那片焦黑、蠕动的土地。
石雷紧随其后。
脚底传来的触感,诡异至极。不像是踩在岩石或泥土上,更像是踩在一头巨兽温热而坚韧的皮肤上。每一步落下,都能感觉到脚下传来极其轻微、几乎无法察觉的脉动,仿佛这片大地之下,有一颗巨大的心脏正在缓缓搏动。
这股脉动,非但没有让他感到不适,反而让他体内那股沉寂的泰坦血脉,生出了一丝奇妙的亲近感。仿佛脚下的,是同类。
金锐锋的脸色愈发难看。他的庚金剑气在体外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将那污秽的气息隔绝在外。可他感觉自己的剑意,像是被投入了一团黏稠的浆糊里,处处受制,运转之间,远不如在外界那般随心所欲,锋芒尽失。
这片天地,在排斥他,排斥他引以为傲的“锋锐”。
钱多多已经从储物戒里摸出了一张昂贵的“清心避秽符”,死死地贴在胸口,可他的脸依旧白得像纸。
他那与宝物天生共鸣的“多宝灵体”,此刻像是被无数根无形的吸管扎了进去,能清晰地感觉到,不仅是储物戒里的宝贝,连他自己体内的灵力根基,都在被这片贪婪的土地无形地汲取、吞噬。这趟买卖,还没开张就要赔穿裤衩了!
这趟买卖,亏到姥姥家了!
柳莺儿的状态最是凶险。她紧跟在石雷身侧,娇小的身躯微微颤抖。神魂深处,秽草与净莲同时被这片天地的气息引动,不再是简单的对峙,而是疯狂地争夺着对外的“表达权”。
秽草渴望着冲出,与这片污秽之地融为一体,而净莲则拼命绽放净化之光,试图将这股“亲近”的冲动连根拔除,不再是被动承受,而是在自己的神魂战场上,竭力维持着那道由老大亲手建立的脆弱平衡,稍有不慎,不是被此地同化,就是自我净化到油尽灯枯。
一冷一热,一拉一扯,几乎要将她的神魂撕裂。她只能死死咬住嘴唇,将一声痛苦的呻吟咽回喉咙。
“跟紧我,保持三步距离,不要多看,不要多想。”孙百符的声音传来,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沙哑,“这里的规则是‘活’的,你的视线,你的意念,都可能成为它捕食你的诱饵。”
他手中的罗盘指针已经不再旋转,而是像一条受惊的死鱼,胡乱地抽搐着。孙百符干脆不再看它,只凭着某种古老的直觉,选择着前进的方向。
走了约莫百来步,前方的景象突然开始扭曲。
原本在数十丈外的一块奇形怪状的黑石,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拉扯,瞬间放大,横亘在众人面前,挡住了去路。
“哼。”金锐锋一声冷哼,他受够了这种处处受制的感觉。
锐气,需要释放。
他手腕一抖,长剑出鞘,一道璀璨的金色剑光,如同撕裂黑夜的闪电,朝着那块黑石悍然斩去!
然而,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道足以开碑裂石的剑光,在飞出不到三尺后,竟像是陷入了无形的泥沼,速度骤然变慢,光芒迅速黯淡,最后在距离黑石还有数丈远的地方,悄无声息地湮灭了。
仿佛被什么东西,给“吃”掉了。
金锐锋瞳孔一缩。
“我说了,不要轻易动手。”孙百符头也不回地说道,“你攻击的不是石头,而是此地的‘距离’规则。你的剑气,在跨越那段距离时,被扭曲的规则磨损、耗尽了。”
他走到那块巨石前,伸出枯瘦的手指,轻轻一点。
没有灵光,没有声响。那块巨大的黑石,如同一个戳破的气泡,迅速缩小,变回了原来那块只有半人高的怪石,静静地立在路边。
“它只是觉得我们‘看’它的眼神,让它不舒服了。”孙百符收回手,语气平淡,眼神却无比凝重,“在这里,万物皆有‘我’。你的一个念头,一声呼吸,都可能触怒某个你看不见的东西,收敛心神,把自己当成一块真正的石头前进。”
钱多多狠狠地咽了口唾沫,看一块石头不顺眼,石头还能自己变大挡路?这他妈是什么鬼地方!
众人沉默地继续前行。
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突然,石雷停下了脚步。他猛地抬头,看向左前方的一片乱石堆。
“出来。”他沉声喝道。
那股源自血脉的野兽直觉,告诉他,有东西在窥伺。
乱石堆后,一片死寂。
金锐锋皱了皱眉,他的灵觉并未察觉到任何异样。
石雷没有再废话。他右脚猛地一跺地面。
“轰!”
一声闷响,一股纯粹的、蛮横的力量顺着大地传导过去。他脚下的地面瞬间龟裂,而数十丈外的乱石堆,则像是被地龙翻身般猛地一跳,几具隐藏在阴影中的东西,被硬生生震了出来!
那是三具人形的骸骨。通体漆黑,骨骼表面,刻满了扭曲的、像是某种恶毒诅咒的符文。它们的眼眶中,没有灵魂之火,只有两点深不见底的、散发着怨毒与饥饿的红芒。
“怨念凝骸。”孙百符的脸色一沉,“被魔气侵染万年而不散的古战场亡魂,小心,它们的攻击会直透神魂!”
话音未落,那三具黑骸已经动了!
它们没有奔跑,而是以一种违反物理规则的姿态,贴着地面平移而来,速度快得像三道黑色闪电!
“找死!”金锐锋压抑的怒火终于找到了宣泄口。这一次,他没有远程出剑,而是身形一晃,人随剑走,化作一道金虹,主动迎了上去!
“锵!”
金铁交鸣之声,刺耳欲聋。
金锐锋的剑,精准地斩在最前方一具黑骸的脖颈上。那坚逾精铁的骨骼,应声而断!
可金锐锋的脸上,却没有丝毫喜色,反而闪过一丝痛楚。
就在剑锋接触的瞬间,一股冰冷、怨毒的力量,无视了他的护体剑罡,顺着剑身,直刺他的神魂!仿佛有无数冤魂,在他的脑海中尖啸。
“有点意思。”他咬了咬牙,剑势更盛,瞬间将那具黑骸斩得四分五裂。
但那些碎裂的骨片落在地上,竟还在微微蠕动,散发出的怨毒气息,没有丝毫减弱。
另一边,剩下的两具黑骸,已经一左一右,扑向了队伍。
柳莺儿脸色煞白,下意识地朝木清柔的方向抢上一步,眼中满是惊骇与担忧。
木清柔面色沉静,她素手一扬,数十根青翠的藤蔓破土而出,如灵蛇般缠向其中一具黑骸。
然而,那些充满了生命气息的藤蔓,在接触到黑骸的瞬间,竟迅速变得枯黄、腐朽,仿佛生命力被瞬间抽干。
黑骸只是动作一滞,便挣脱了束缚,利爪直取木清柔的面门!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魁梧的身影,横在了木清柔面前。
是石雷。
他看都没看那抓向自己的利爪,面对那直透神魂的怨毒冲击,更是恍若未闻。他只是握紧了拳头,对着那具黑骸的胸口,简简单单,一拳轰出!
没有灵力波动,没有华丽光效。
只有力量。
纯粹的,凝练到极致的,仿佛能把空间都打得凹陷下去的力量!
砰!!!一声沉闷到令人心悸的巨响。
那具黑骸,不像被金锐锋斩碎的同伴那样四分五裂,它是在石雷拳头命中的瞬间,从胸口开始,连同其骨骼内蕴含的怨毒诅咒,一同被那纯粹蛮横的力量彻底湮灭,化作了最细微的黑色粉尘!连活动的资格都没有,就这么干干净净地从世上消失了。
一拳,湮灭!
寂静。
连正在与金锐锋缠斗的最后一具黑骸,动作都为之一顿,眼眶中的红芒剧烈闪烁,似乎感受到了某种来自天敌的恐惧。
金锐锋抓住这个破绽,剑光一闪,将其枭首。
帐篷里的那一幕,再次上演。
金锐锋看着石雷缓缓收回的拳头,又看了看自己脚下还在蠕动的碎骨,脸色青白交加。他斩碎了对手,可怨念未消。而石雷,则是连同怨念,将对手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抹去。
锤子,和锋刃的区别,高下立判。
“多谢。”木清柔对着石雷的背影,轻声道谢,眼中异彩连连。
石雷没有回头,只是“嗯”了一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毫发无伤的拳头,又不动声色地跺了跺脚,感受着脚下大地传来那若有若无、却无比亲切的脉动。
刚才那一拳,他很确定,除了血脉之力外,还有一股沉重厚实的力量从脚底涌入。他
咧了咧嘴,心中了然:这肯定又是老大捣鼓出的新花样,叫什么……“老板的关怀”来着?这关怀,劲儿真大!
是错觉吗?
他皱了皱眉,看向孙百符:“长老,还有多远?”
孙百符深深地看了一眼石雷,又看了一眼地上那捧黑色的灰烬,眼神中的惊骇一闪而过。他重新校准了一下方向,沉声道:“不远了。穿过前面那片‘无声林’,应该就能看到‘时之泽’的轮廓。”
他指向前方。
那是一片诡异的森林。所有的树木都呈现出一种焦炭般的黑色,枝干扭曲,指向天空,像一只只绝望挣扎的手臂。
最诡异的是,那里没有一丝声音。
风吹过,枝叶不摇。脚踩在地上,落叶无声。
仿佛“声音”这个概念,被从那片区域里,彻底抽走了。
“所有人,封住听觉。”孙百符的表情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那里的‘声音’,被囚禁了太久,已经变成了饥饿的怪物。任何外来的声音,都会将它们惊醒。一旦被它们‘听’到,你的声音,就会被永远地夺走,而你,会成为它们新的同类。”
他率先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迈步走入了那片死寂的森林。
众人立刻封闭六识中的听觉,鱼贯而入。
死寂。
绝对的死寂。
钱多多紧张得连呼吸都快要停滞了,他死死捂住胸口,感觉心跳声大得像有人在砸他最贵的法宝。
在这种鬼地方,每一次心跳都像是在消耗他的寿元,这笔买卖的风险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飙升,抚恤金肯定不够!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多宝灵体”都在被这片死寂无声地“折旧”。
就在他们走到森林中央时,柳莺儿的脚步,突然顿住了。
她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但她“看”到了。
在她独特的灵觉视野中,身旁每个活人的身上,都延伸出一缕象征着“生命律动”的纤细青丝,那是他们心跳、呼吸与灵力流动的显化。
然而此刻,在他们周围的黑暗里,无数扭曲的、像是腐烂藤蔓般的灰败“根须”正从虚空中探出,那些“根须”散发着对生命最纯粹的饥渴,正悄无声息地朝着那几缕鲜活的青丝,缓缓缠绕过去!
而此刻,在他们周围的黑暗中,无数双贪婪的、无形的“耳朵”,正从四面八方,悄无声息地,朝着那几缕代表着“声音”的线,缓缓靠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