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闲身子一侧,堪堪躲开了方文山这几乎要拜到地上去的大礼,手里的筷子差点飞出去。
“停,停,停!”他夸张地叫唤起来,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方兄,你再拜下去,这东坡肘子可就凉透了,我这再造之恩,难道还比不上一口热乎的肉?”
他一把将方文山拉回座位上,把一双筷子塞进他手里。
“天大的事,也得填饱肚子再说。吃,赶紧吃,不然这顿饭可就亏了。”
方文山被他这么一搅和,心中那股激荡起来的、混杂着敬畏与感动的庄重情绪顿时散去了大半,只剩下哭笑不得。
他看着李闲那张虽然依旧苍白,却神采飞扬的脸,终于明白了。
这位公子,天生就不是个能在沉重氛围里待着的人。
任何严肃的、感人肺腑的场面,到了他这里,都会被他用一种近乎无赖的方式,轻描淡写地化解掉。
方文山不再多言,默默拿起筷子,夹起一块鱼肉,细细地吃了起来。
他的动作依旧斯文,但速度却比之前快了不少。
李闲说得对,他需要力气。无论是为了养好身体,还是为了将来亲眼看那朱家大厦倾颓,他都需要力气。
一顿饭,吃得风卷残云。
李闲像是饿了十天半月的难民,桌上的盘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空了下去。方文山也破天荒地吃了三大碗米饭。
酒足饭饱,李闲打了个长长的饱嗝,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感觉被抽空的身体终于有了一丝暖流回注,四肢百骸都舒坦了许多。
那股盘踞在识海深处的、针扎般的剧痛,也缓解了不少。
他眯着眼睛,看着窗外繁华的街景,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吃饱喝足后的慵懒。
“方兄,现在感觉如何?”他问道。
“从未有过的好。”方文山答道,声音沉稳有力。
他看着自己干净的双手,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磕头时沾染的尘土,可心境却已天差地别。
“只是……公子,此法虽能解我心头之恨,可如此嫁接因果,逆转气运,是否有伤天和?与那些左道邪术,又有何异?”
这终究是读书人骨子里的疑虑。他怕李闲为他沾染上什么不干净的因果。
李闲闻言,嗤笑一声,从桌上拿起一颗花生米,弹到半空中,又用嘴精准地接住。
“天和?”他嚼着花生,含糊不清地说道,“朱胖子夺你祖业,断你生路,让你求告无门,差点冤死街头的时候,天和在哪儿?”
他坐直了身子,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你读圣贤书,讲究的是仁义礼智信。可这世道,讲究的是弱肉强食。你跟他讲道理,他跟你耍流氓;你跟他耍流氓,他跟你讲法度;你跟他讲法度,他跟你讲势力。你看看,你哪条路走得通?”
“这不叫邪术,这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他用‘势’压你,我就用‘运’来破他的势。他不是信奉财大气粗吗?我就让他眼睁睁看着,他赖以为生的财,如何变成催他命的符。”
李闲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
“记住,方兄。对付君子,用君子之法。对付小人,你得比他更小人。对付不讲规矩的,你的规矩,就是让他尝尝自己定下的规矩是什么滋味。”
这番歪理,如同一道惊雷,劈开了方文山固守多年的书生世界。
他呆呆地看着李闲,嘴巴微张,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啊,自己这几个月,不就是一头撞死在那些所谓的“规矩”上吗?
就在此时,李闲的脑海里,响起了一声清脆的提示音。
【叮!助人解厄,惩戒不义,拨乱反正,功德+50。】
【叮!‘因果嫁接’初次成功,规则领悟度+1%。交互点+10。】
一股暖流凭空出现,涌入他几近干涸的识海,精神上的疲惫感顿时又消散了一大截。
李闲舒服地长出了一口气。
五十点功德!
这可比他之前辛辛苦苦做零工、到处蹭善缘来得快多了。
果然,风险与收益并存。这种直接干预他人命运,拨动因果线的行为,才是赚取功德的大头。
更重要的是,那个“规则领悟度+1%”,让他感觉自己对“因果链接”这个能力的理解,又加深了一层。似乎,还有更多新奇的玩法,在等着他去开发。
他心情大好,冲着方文山挤了挤眼睛:“想通了?”
方文山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泛白,李闲这番话如重锤敲在他心中。他想起了自己跪地求告无门的屈辱,想起了朱胖子得意的嘴脸,再想想这位公子虽行事离经叛道,却句句说在点子上。是啊,跟豺狼讲仁义,无异于自投罗网。
那所谓的“天和”,在自己家破人亡之际,又在何方?
片刻的挣扎后,眼中的迷茫与犹豫终于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所取代,缓缓点头道:“文山,受教了。”
“这就对了嘛。”李闲满意地拍了拍桌子,动静大了点,引得邻桌几个衣着华贵的食客纷纷侧目。
那几人早就注意到了这奇怪的组合,一个破衣烂衫的年轻人,带着一个落魄秀才,却在一掷千金,吃着望江楼最贵的酒菜,行事做派更是嚣张跋扈,毫无半分读书人的体面。
“哪里来的乞儿,真是粗鄙不堪,污了这望江楼的风雅。”一个锦衣公子摇着折扇,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
他身边的同伴也附和道:“怕不是走了什么狗屎运,得了笔横财,就以为自己能挤进上流人物的圈子了,沐猴而冠罢了。”
他们的声音不大,却也足以让李闲和方文山听得一清二楚。
那锦衣公子说完,还故意将目光投向李闲,嘴角挂着一丝轻蔑的冷笑,甚至对着他这边摇了摇扇子,挑衅的意味不言而喻。
李闲并未回头,反而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对着方文山,用不大不小、却恰好能让邻桌听见的音量说道:“方兄,你看那桌,锦衣玉食,派头十足,可惜啊……啧啧,华盖罩顶,绿气缠身,白瞎了一副好皮囊,这临江府的风水,看来也不怎么样嘛。”
那锦衣公子听他阴阳怪气地评点自己,脸色先是一沉,随即见他只是个衣衫破旧的家伙,便转为全然的轻蔑,冷哼一声:“哪来的野狗在此狺狺狂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德性!”
“哎,兄台此言差矣。”李闲煞有介事地摇了摇头,一脸痛心疾首,“撒尿照德性这事儿,兄台你比我熟练,毕竟天天照,想必是怕自己德性有亏吧?不过尿是黄的,有些颜色怕是照不出来。比如,小弟我这双眼睛,就比尿好使,一眼就看出兄台你头顶这抹绿色,绿得发亮,绿得……有点虚啊。”
“你……你说什么?”锦衣公子勃然大怒,猛地站了起来。
“开个玩笑,开个玩笑。”李闲连忙摆手,笑容却越发欠揍,“兄台你这般英俊潇洒,想必家中夫人也是贤良淑德,断不会做出什么红杏出墙之事。小弟我就是看你脸色发青,印堂发暗,好心提醒一句,最近少走夜路,小心脚下,别不小心摔进什么不干净的沟里。”
说完,他不再理会那气得浑身发抖的公子,转回头来,拿起筷子剔了剔牙,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方文山看得是心惊肉跳,低声道:“公子,我们还是快些走吧,莫要再节外生枝了。”
“走?为什么要走?”李闲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动作看着潇洒,实则借着拍桌子的动作撑了一下身体,稳住略微发虚的下盘。“饭吃完了,钱也付了,天王老子来了也管不着我在这儿坐着,再说了,你恩公我刚替天行道,正是气势最盛的时候,怎么能露怯?”
他压低声音,对方文山嘿嘿一笑:“你信不信,不出三天,那家伙准倒大霉,我刚才可没说谎,他那气色,是真的差。”
方文山哑然,现在毫不怀疑李闲的话。
这位公子的言语,简直堪比古籍中记载的谶纬之说,一言便可定人祸福,让他这饱读诗书之人,都感到一阵心惊胆寒。
李闲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拍了拍吃得滚圆的肚子。
“行了,能量补充完毕。该办正事了。”
他走到方文山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方兄,这顿饭,算你还了第一笔人情,现在,该你为自己做事了。”
他将桌上剩下的那几十两碎银子拢在一起,塞进一个钱袋,丢给方文山。
“拿着,去找个牙行,咱们得先有个落脚地。你打听一下,这城里哪块地界最乱、三教九流最多,咱们就在那附近,找个闹中取静的小院子。记住,越是鱼龙混杂的地方,龙蛇盘踞,气运驳杂,越没人会注意咱们两个外乡人,也越方便我们行事。院子要带后门,最好还能通向别的小巷,方便我们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出。”
李闲的眼神变得认真起来,之前的玩世不恭都收敛了。
“这是我们的大本营,也是你东山再起的起点,把地方安顿好,然后去买些笔墨纸砚,再买几身像样点的衣服。记住,是从前的那个你,那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方秀才,已经死在瑞祥庄的门口了。从今天起,你要活成一个能把祖业夺回来的方老板。”
他看着方文山那双重新燃起火焰的眼睛,满意地点了点头。
“去吧,我在这儿等你消息,顺便……再帮你物色几个能派上用场的好苗子。”
李闲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大堂里那些形形色色的食客,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
这临江府,看起来,比他想象的要有意思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