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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蛰的雷声滚过长安西市时,姜瑶正坐在万国商栈的阁楼里整理旧档。阳光透过雕花木窗,在泛黄的账册上投下菱形光斑,其中一本贞观年间的《药材互市录》里,夹着片干枯的紫苏叶,叶脉间还能辨认出父亲用朱砂点的标记——与太医院药圃里新抽的嫩芽位置完全重合。

“姜坊主,吐蕃商队送来的雪莲花快蔫了。”阿螺抱着个青瓷罐上楼,罐口飘出的藏香混着阁楼里的松烟墨味,“老掌柜说,按你父亲札记里的法子,用明州的海盐腌渍能存三年,去年存的那批现在还带着雪域的寒气呢。”

账册堆里突然滚出个铜制算珠。姜瑶捡起来细看,算珠内壁的刻痕组成串数字,对应着《天下商道图》上的驿站坐标,最末位数字旁画着个小小的狼头,与她臂上的玉佩纹饰无二。她翻开父亲批注的《千金要方》,其中“独活寄生汤”的药方空白处,用佉卢文写着同样的数字,墨迹里还嵌着颗尼雅佛窟的沙粒。

阁楼的地板发出咯吱声。姜瑶踩着声响最密的那块木板,发现底下藏着个紫檀木盒,锁扣是用二十种金属熔铸的“和同开珎”银币样式,与吐蕃使者送来的互市新约钤印完全匹配。她将狼形玉佩贴在锁扣上,盒盖弹开的瞬间,露出卷绢画,上面画着父亲在西州药圃劳作的身影,背景里的商队驼铃正飘向长安方向。

“这绢是用明州的蚕丝织的。”阿螺突然指着画中飘落的胡杨叶,“叶脉里有字!”她用清水沾湿指尖划过叶片,显露出行汉文小字:“凡药材过处,皆为故土。”字迹的笔锋与赵珩御笔题的“天下同春”有着微妙的相似,仿佛出自同一支笔的不同年岁。

暮色中的商栈响起打烊的梆子声。姜瑶将紫檀木盒放进书架暗格,暗格的石壁上,各国商人留下的签名渐渐清晰:波斯老掌柜的波斯文、吐蕃堪布的藏文、明州渔民的简体字,最后是她自己的名字,旁边被人用朱砂补了个“珩”字,笔画里还沾着点药粉——正是太医院新制的“和同丸”碎屑。

清明的雨丝斜斜掠过朱雀大街时,姜瑶带着新修订的《天下本草》走进太医院。药圃里的当归已经抽苔,去年从西域移种的枸杞缠绕着明州的海藤,在竹架上织出片绿阴,阴下的石板上,雨水冲刷出的纹路与《华夷图》上的商道重合。

“姜坊主快看这个。”药圃的老圃匠捧着块陶片跑来,陶片上的彩绘还带着湿泥,画中汉地的郎中与西域的胡医正共研药材,脚下的药臼里,当归与乳香混在一起,冒出的热气化作朵莲花,“是今早翻地时从当归垄里挖出来的,看样式像贞观年间的东西。”

太医院的地窖里,新酿的紫苏酒正泛着琥珀光。姜瑶揭开酒坛的瞬间,闻到股熟悉的异香,与当年在尼雅佛窟藏经洞闻到的经卷气息相同。酒坛内壁的釉彩里,藏着幅微型《西域商道图》,其中西州驿站的位置,用金粉标着个“药”字,与父亲札记里的标记分毫不差。

驿站的老驿卒送来个木匣,说是西州商栈托驼队捎来的。匣子里的羊皮纸上,西域商人用汉、波斯两种文字写着:“今年的当归丰收,按姜公当年定下的规矩,三成送长安太医院,七成供商队备用。”纸页的边缘画着株幼苗,根须扎在长安,叶片伸向西域,与药圃里的枸杞藤姿态相似。

雨停时,姜瑶站在药圃的井栏边。井水倒映着她的身影,鬓边的银簪是吐蕃工匠打的,簪头的绿松石来自于阗,而系簪的红绳,是用明州的蚕丝与西域的羊毛混纺的。她想起父亲札记里的话:“医者的行囊里,装着的从来不是异乡的风霜,而是让他乡变故乡的种子。”

井绳突然卡在滑轮里。姜瑶俯身查看,发现绳结里缠着块玉佩,是东宫詹事府的旧制式,但上面的“承”字被人用刻刀改成了“和”,刻痕里的铜绿间,嵌着点雪莲花粉——去年吐蕃赞普送来的药材里,就有这种带着冰碴的粉末。

芒种的蝉鸣裹着药香漫过万国商栈时,赵瑶公主带着新学的《脉经》来向姜瑶请教。小姑娘的狼毫笔在绢帛上画着脉象图,笔尖的朱砂突然滴落在“浮脉”的位置,晕开的形状竟与《天下商道图》上的长安轮廓重合。

“这是西域的‘回回药方’。”姜瑶将本羊皮卷推到公主面前,其中页用朱笔标着“治瘴气方”,药材包括明州的海藻与逻些的雪莲花,旁边的批注是赵珩的笔迹:“朕尝过,确有奇效。”她突然指向卷末的印章,是个小小的“瑶”字,与公主的名字刻在同枚玉印上。

商栈的广场上,各国医者正在晾晒药材。吐蕃的医僧用藏文标注雪莲花的药性,大食的郎中用阿拉伯数字记录乳香的用量,明州的郎中则教大家辨认海藻的年份,石板上的粉笔字渐渐汇成幅《药性对比图》,最后由姜瑶用毛笔题上“天下同医”四个大字。

老掌柜牵着个西域少年走来,少年手里的铜药碾上,刻着与姜瑶父亲药碾相同的花纹。“他是尼雅佛窟守窟人的孙子。”老掌柜的笑容里带着皱纹,“说要学汉医,把玄奘法师当年译的医书译成佉卢文。”少年突然从怀里掏出片胡杨叶,与姜瑶珍藏的那片拼在一起,正好组成完整的“和”字。

暮色中的长安亮起万家灯火。姜瑶站在商栈的顶楼,望着朱雀大街上的人流:波斯商人在教汉人烤馕,吐蕃工匠在帮唐匠打银器,扶桑的留学生正跟着药农辨认紫苏,每个人的行囊里都装着点来自异乡的东西——或许是颗药材,或许是张药方,或许只是片带着异乡气息的叶子。

她的狼形玉佩在晚风中轻轻晃动,与腰间的“天下医监”金印碰撞出清脆的声响,像在重复父亲札记里的最后一句话:“所谓天下,不过是让每种药材都能找到适合生长的土壤,让每个异乡人都能在他人的故乡里,种下自己的春天。”

许多年后,赵瑶公主成为大唐第一位女医官,在整理姜瑶的遗物时,发现个紫檀木匣,里面装着片完整的胡杨叶,叶脉间用二十种文字写着同一句话:“岁月流转,药香不改。”匣底的暗格里,藏着半块“和同开珎”银币,另一半,据说留在了西域商栈的地基里,与长安的这半遥相呼应,共同守着那条从长安到万里之外的药香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