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火谷的集体食堂飘出阵阵饭香,新的一天在忙碌中开启。对于谢瑶光而言,这却是她人生中第一个真正意义上“自由”的清晨。她站在分配给哥哥和林晚的小院门口,有些手足无措。身上的旧衣虽浆洗干净,却掩不住曾经的狼狈,与周围虽简朴却充满生气的一切格格不入。
“瑶光小姐,站这儿做啥?快去吃早饭啊!”春花端着个木盆路过,嗓门洪亮,带着北地女子特有的爽利,“咱这儿没那么多规矩,吃饭靠抢,去晚了可只剩粥底子了!”
瑶光被吓了一跳,像只受惊的小鹿,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春花见状,一拍脑门,放下木盆,拉着她的手就往食堂走,“哎哟,瞧我这脑子,忘了你是新来的。走走走,我带你去!咱们谷主说了,在星火谷,只要肯干活,人人都有饭吃,管饱!”
食堂里人声鼎沸,人们自觉地排着队,虽然衣着各异,甚至有些破旧,但脸上大多带着一种瑶光在过去十几年生命中极少见到的神情——那是一种对生活抱有期望的鲜活气。她看到了昨日晚宴上那个憨厚魁梧的赵铁柱,正端着个比脸还大的海碗,跟人争论着弩机哪个部件最难打造,唾沫横飞;也看到了那个叫钱小乙的瘦小男子,一边扒拉着碗里的饭,一边跟旁边的人嘀嘀咕咕,手指还在桌上划拉着,似乎在计算着什么。
她被春花塞了一个粗陶碗,跟着队伍慢慢向前移动。轮到她时,掌勺的大婶看她纤细,特意多舀了一勺稠粥,还夹了个金灿灿的玉米饼子给她,咧开嘴笑道:“瑶光妹子,多吃点,瞧你瘦的。”
那朴实的善意,让瑶光鼻尖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在过去,她是深闺小姐,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何曾受过这等“粗鄙”待遇,却也从未感受过如此毫无功利心的关怀。
她端着碗,找了个角落默默坐下。粥很烫,玉米饼有些粗糙,她却吃得格外认真。耳边是人们关于农事、工坊、训练的闲聊,偶尔夹杂着几句玩笑和粗口。这一切都如此陌生,却又奇异地让她感到一丝……安心。
“瑶光小姐,吃得可还习惯?”温和的声音自身侧响起。瑶光抬头,见是云怀瑾端着一碗清粥走了过来,在她对面坐下。他今日穿着一身半旧的青色长衫,依旧风度翩翩,却比在北漠时更多了几分从容。
“很……很好。多谢云公子关心。”瑶光连忙放下筷子,有些紧张地回道。
云怀瑾笑了笑,示意她不必多礼。“谷中饮食简朴,初来或许不惯,久了便好了。身体要紧。”他看着她依旧有些苍白的脸色,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怜惜,“周郎中开的安神汤,可服用了?”
“嗯。”瑶光轻轻点头。她偷偷抬眼看向云怀瑾,晨光透过窗户,在他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在北漠那暗无天日的牢笼里,是他一次次冒着风险送来消息和食物,是他温润坚定的声音支撑着她活下去的信念。如今脱离了险境,这份依赖似乎悄然变了质,多了些让她心慌意乱的东西。
“我……我能不能做点什么?”瑶光忽然鼓起勇气问道,“我不能总是白吃饭,给大家添麻烦。”
云怀瑾有些讶异,随即眼中露出赞赏:“瑶光小姐有此心意,甚好。谷中如今正缺识文断字之人。蒙学堂的孩子们需要启蒙,各司的文书记录也需要人手整理。不知小姐可愿屈就?”
“我愿意!”瑶光立刻应道,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但随即又黯淡下去,“只是……我虽读过些书,却不知能否做好……”
“无妨。”林晚的声音传来,她不知何时也来到了食堂,手里拿着个玉米饼,边走边吃,毫无谷主的架子,“瑶光,你哥哥和我都相信你。蒙学堂的孩子正是打根基的时候,需要耐心和细致,你性子沉静,正合适。若有不懂的,可以问怀瑾,也可以来问我。”
林晚的信任像一股暖流,注入瑶光心中。她用力地点了点头:“是,嫂……林谷主,我一定尽力做好。”她差点脱口而出的“嫂子”让林晚微微一愣,随即莞尔,谢景珩的耳根却悄悄泛起了红晕。
于是,谢瑶光成了星火谷蒙学堂的一位“女先生”。起初,面对那些穿着补丁衣服、拖着鼻涕、眼神却如同山间小兽般纯粹又好奇的孩童,她还有些束手束脚。但当她拿起炭笔,在简陋的黑板上写下第一个字,开始讲述那些隐藏在方块字背后的故事与道理时,她仿佛找到了自己的价值。
她教得认真,孩子们也学得专注。偶尔有调皮的孩子捣蛋,她也不再像以前在府中那样只会暗自垂泪或求助嬷嬷,而是学着林晚处理事务时的样子,耐心地讲道理,或者用扣掉一块小点心作为“惩罚”,竟也渐渐将一群皮猴子收拾得服服帖帖。
云怀瑾时常会来蒙学堂看看,有时是检查学业,有时只是静静地站在窗外,看着那个在阳光下,用温柔而坚定的声音授课的纤细身影。他发现,褪去了恐惧与哀愁的瑶光,眉眼间竟与她哥哥有几分相似,那份属于谢家血脉的清雅与坚韧,正在这片新的土壤中,悄然绽放。
一日课后,瑶光正在整理书案,一个名叫狗娃的小男孩磨磨蹭蹭地走过来,将一颗用草茎编成的、歪歪扭扭的“星星”塞进她手里,红着脸飞快跑开了。瑶光握着那颗粗糙的草星,愣了很久,然后,一个真正轻松、发自内心的笑容,终于在她脸上缓缓漾开。
这小小的“桃花源”,似乎正以一种她从未想象过的方式,悄悄修补着她千疮百孔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