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京市的金融圈风声鹤唳。
顾氏集团的股价,如同一块被巨石压住的浮木,在低位死水般徘徊,间或无力地抽搐下沉。
孟绮罗的攻势不见丝毫减弱。
她仿佛拥有一个取之不尽的黑料库,通过海外媒体,抛出一枚又一枚舆论炸弹。
每一条,都敲打在公众最敏感的神经上。
顾氏集团,彻底沦为风暴的中心。
最令人费解的,是顾衍的态度。
面对这场足以颠覆商业帝国的危机,顾氏集团保持着一种近乎诡异的沉默。
没有新闻发布会,没有律师函,甚至没有一条象征性的辟谣。
这种反常的“不作为”,在外界看来,无异于默认。
“看来那个‘织梦者’说的是真的,顾衍心虚了。”
“坐实了,他太太就是‘窃贼之女’。”
“三十年前的旧案都翻出来了,这潭水深不见底啊。”
网络上的嘈杂与恶意,丝毫未能侵扰星河湾的宁静。
顾衍一早便去了公司,挺拔的背影仿佛能撑起将倾的天地。
林溪则在与女儿们用过早餐后,独自来到西翼,准备开始第二次心理干预。
昨天沙盘游戏中的惊人发现,让她意识到父亲的潜意识深处,藏着一把钥匙。
她必须拿到它。
与此同时,顾氏集团顶层,总裁办公室。
苏明远推了推金丝眼镜,将一份加密报告放在顾衍面前。
“三爷,您料事如神。”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发现猎物踪迹的兴奋与后怕。
“昨天下午,就在太太对墨先生进行心理干预,墨先生情绪失控的瞬间,我们截获了一段定向高频信号。”
“信号源指向三公里外的一座废弃信号塔。发射过程只有零点零一秒,如果不是您提前下令,我们几乎不可能发现。”
顾衍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寒光。
“能追踪到发射源的实体吗?”
“对方是顶级高手,物理痕迹抹除得一干二净。”苏明远摇头,随即调出另一份文件,“但是,我们的技术团队连夜分析那段信号,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
屏幕上,两段复杂如星图的数据流并列呈现。
“这种独特的加密方式,与我们从‘同舟会’残骸中扒出来的,三十年前‘收藏家俱乐部’内部核心成员通讯时所用的加密算法,几乎是同一个源头。”
结论,已然呼之欲出。
“孟绮罗,和‘收藏家俱乐部’有关。”顾衍替他说完,声音透着彻骨的寒意。
“是的。”苏明远点头,“我甚至有一个更大胆的推测:她很可能,就是当年向‘收藏家俱乐部’泄露了‘嘉禾’圣女身份和‘墨影’行踪的那个内鬼。”
这个推测,像一道惊雷。
若孟绮罗真是内鬼,那她如今掀起滔天舆论,所图谋的,便绝非是取回什么家族圣物。
这是一场蓄谋已久、跨越了三十年的灭口!
“另外,三爷,”苏明远深吸一口气,“关于墨先生脑中的金属植入物,也有了颠覆性的发现。”
“说。”
“那个植入物……它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和恐怖。它不仅仅是一个休眠装置。”
苏明远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栗。
“它更像一个……生物数据的黑匣子。它以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方式,记录了墨先生沉睡三十年间,所有的脑电波活动、身体机能数据流,甚至……包括他潜意识中的每一个梦境碎片。”
“这是一个活着的,沉睡了三十年的数据宝库。”
顾衍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他靠在椅背上,他终于明白,孟绮罗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了。
她想要的,不是虚无缥缈的“月神之泪”。
她想要的,是这个记录了她所有罪证,能将她彻底钉死在地狱里的,活生生的“黑匣子”!
“三爷,我们必须立刻将墨先生秘密转移。”苏明远急切道,“她既然能用信号远程刺激他,就说明她很可能掌握了摧毁那个植入物,或者更极端的技术。”
“不。”
顾衍却出人意料地摇了摇头。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俯瞰着脚下的车水马龙。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她费尽心机布下天罗地网,不就是想把我们逼到绝境,让她有机会接近核心吗?”
“那我就,如她所愿。”
“她想拿,我就给她这个机会。”
……
下午,西翼的心理干预室。
林溪打开房间里的音响,德彪西的《月光》,如清泉般在静谧的空气中流淌。
“爸,你听。”林溪闭上眼,“这是月光的声音。”
墨时谦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紧绷的肩膀在音乐的安抚下,有了一丝松弛。
“你母亲,很喜欢这首曲子。”林溪继续引导,“她说,你的眼睛里,藏着比这月光更温柔的东西。”
“你母亲”三个字轻轻落下,墨时谦的身体一颤。
音乐,触动了他灵魂深处最柔软的地方。
“今天,我们不回忆那些沉重的过去。”林溪睁开眼,目光清澈而坚定,“我们来想象一下未来,好吗?”
她为他描绘着母亲日记里那个最美的梦。
“在一个有很多书的房间里,午后的阳光照进来,暖洋洋地洒在画架上。一个男人正在画画,身边坐着一个温婉的女人,安静地看书。还有一个小女孩,在他们脚边的地毯上,追着一只白色的蝴蝶……”
墨时谦的眼神,渐渐变得迷离。
那双空洞的眸子里,仿佛真的映出了那幅温暖的画面。
他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向上扬起。
一个纯粹的,发自内心的,幸福的笑容。
就在这片刻温馨抵达顶点的瞬间,林溪话锋陡然一转。
“突然,窗外,传来一阵女人的歌声。”
“那歌声很美,也很熟悉。”
“你听到了,心里却觉得……很不安。”
仿佛一个被按下的开关,墨时谦脸上的笑容凝固,碎裂。
他的眉头紧紧锁死,眼神里刹那间充满了警惕、厌恶与抗拒。
“别听。”
他喉咙里挤出一声压抑的,如同野兽般的低吼。
“为什么不能听?”林溪步步紧逼,“那个声音,不好听吗?”
“是……毒蛇。”墨时谦的额头上,瞬间渗出豆大的冷汗,身体开始剧烈颤抖,“她……是会唱歌的……毒蛇……”
“她是谁?”
林溪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答案就在嘴边!
“别……别信她……”
墨时谦的呼吸变得无比急促,眼神开始涣散,他像是被瞬间拖入了一个无边无际的噩梦。
他的双手猛地抬起,紧紧地抓住了自己的头发,脸上是无比痛苦与狰狞的表情,仿佛要将那段记忆从脑海中生生撕扯出来!
“啊——!”
一声压抑的痛苦嘶吼,从他胸腔深处爆发出来!
那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悔恨、不甘,与毁天灭地的绝望。
林溪被这突如其来的爆发骇得脸色煞白。
她触碰到了那个最核心、最禁忌的创伤源。
她立刻伸手去按紧急呼叫铃,但已经来不及了。
墨时谦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精气神,嘶吼过后,身体猛地向后一仰,重重地倒在沙发上,彻底昏了过去。
林溪立刻冲上前,颤抖着手探向他的脉搏。
呼吸平稳,心跳正常。
确认他无碍后,林溪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她瘫坐在冰凉的地板上,后背早已被冷汗彻底浸湿。
“别信她……”
“会唱歌的毒蛇……”
父亲在昏迷前,用尽全部意志力吼出的这两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她脑中所有的迷雾。
她几乎可以肯定,那个“她”,指的就是孟绮罗!
母亲日记里那句“她新谱的曲子,如昆山玉碎,清冷孤绝”,此刻回想起来,是多么的荒唐,多么的讽刺!
那首《囚鸟》,根本不是什么艺术的结晶。
那分明是毒蛇吐信时,吟唱的催命符!
林溪扶着墙,缓缓站起身。
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阴沉下来的天色,眼里此刻只剩下彻骨的冰冷与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