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昏迷并未持续太久。
傍晚时分,他醒了过来。
状态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糟。
他整个人陷入一种更深层次的自我封闭。
任凭林溪如何轻声呼唤,都再无半点反应。
林溪明白,潜意识的自我保护机制被触发了。
那段被强行唤醒的、撕心裂肺的记忆,让他选择再次将自己彻底封锁,焊死所有通往外界的门。
顾衍请来的脑科专家团队在全面检查后,得出了一个令人心沉谷底的结论。
墨时谦的大脑皮层活跃度,降至前所未有的低点。
数据上,比初醒时更接近沉睡状态。
“顾太太,我很抱歉。”白发苍苍的德国专家满脸歉意,“我们不建议再进行任何强行心理干预,否则很可能造成永久性、不可逆的脑损伤。”
这个结论,如同一柄重锤,敲碎了林溪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她用尽全力撬开的那道裂缝,如今被绝望彻底封死。
送走专家组,林溪独自将自己锁在房间。
窗外夜色渐浓,她没有开灯,静静坐在地毯上,任由黑暗将自己吞没。
悲伤像潮水,一波波冲击着她的理智。
潮水之下,一簇复仇的火焰却在悄然凝聚。
被动等待,只会迎来慢性死亡。
孟绮罗的刀已经悬在头顶,她不能再等了。
许久,房门“咔哒”一声开启。
林溪走了出来,脸色苍白如纸,被泪水洗过的眼睛却亮得惊人。
她径直走向书房,顾衍正在处理堆积如山的公务。
他听见脚步声,抬起头,看到她的一瞬,满眼都是深沉的疼惜。
“我要去见她。”林溪声音沙哑,异常坚定。
顾衍翻动文件的手一顿,沉静地看着她。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很清楚。”林溪的语气没有丝毫动摇,“这是唯一的机会。父亲把自己锁起来了,我们不可能再得到任何线索。孟绮罗步步紧逼,我们不能一直这么被动。”
“所以,你想去自投罗网?”顾衍的语气骤然冷了下来,空气中的温度都仿佛降了几度。
“不,”林溪摇头,一步步走向他,“我是去,请君入瓮。”
她站在他宽大的办公桌前,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我要主动联系她,告诉她我愿意‘合作’。我会说,父亲昏迷前给了我关于‘月神之泪’的线索,但我需要她拿三十年前的真相来换。”
顾衍听完,一言不发。
这是个大胆的险招,却也是破局的唯一可能。
当林溪以为他会同意时,他却冷冷吐出一句话。
“我不同意。”
“顾衍!”
林溪话音未落,只觉手腕一紧,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她拽了过去。
天旋地转间,她被男人按在了冰冷的桌面上。
他高大的身躯欺身而上,双手撑在她两侧,将她完全禁锢在自己的阴影之下。
“你知不知道她是什么人?她是一条会唱歌的毒蛇!”顾衍眼里翻涌着风暴,“我不可能让你一个人去面对她!”
他身上的气息霸道,此刻多了几分危险的攻击性。
“我不是一个人,”林溪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视线,眼底是全然的信任,“我还有你。我们可以在她身上装窃听装置,你和苏明远在后方……”
“闭嘴。”他粗暴地打断她,用自己的方式封堵了她所有的话语。
这个举动充满了惩罚的意味,霸道,凶狠,仿佛要将她所有的理智都吞噬殆尽。
林溪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势搅得心神不宁,只能承受着他的怒气与担忧。
“答应我,嗯?”他的气息拂过她的脸颊,声音沙哑得不像话,“你还想让我为你担心多少次?”
林溪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他所有的愤怒,都源于对她的爱和保护。
她伸出手,抚上他的脸,柔声道:“就这一次。我保证。”
顾衍看着她那双写满“相信我”的眼睛,内心的壁垒寸寸崩塌。
他的女孩,已经长出了可以保护自己的利爪,他不能永远将她护在羽翼之下。
良久,他眼中的风暴平息,化为深不见底的漩涡。
“好。”他终于吐出一个字,却不是结束。
他将脸埋在她的颈窝,深深吸了一口她身上的气息。
然后,他的手沿着她优美的脖颈曲线,一路向夏。
“可你今天,惹我生气了,顾太太。”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危险的磁性,“在你的计划开始前,我得先讨回一点利息。”
他让她夸坐在自己退上,面对着他。
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整个京市的璀璨灯火,都成了这场博弈的背景板。
这是一场漫长而极致的角力。
他一遍遍将自己的气息,烙印在她灵魂的每一寸。
他要让她记住,无论她面对怎样的危险,他的力量,永远是她最坚固的后盾。
……
第二天,一封匿名电邮被送至孟绮罗的私人邮箱。
内容很简单:“我对你说的故事很感兴趣。今晚八点,城西‘一叶茶馆’,我等你。——林溪”
当晚七点五十分,林溪独自走进预定好的包厢。
她穿着昨夜那件的黑色真丝连衣裙,裙身看似简洁,却都完美贴合着她的曲线,在灯光下流动着暗夜般的光泽,像一柄收在鞘中的利刃。
临出门前,顾衍亲自为她戴上耳钉。
那是一枚小巧的钻石耳钉,碰到她耳廓的瞬间,林溪轻颤了一下。
“别怕,”他贴在她耳边,“我会一直听着,看着。一旦有任何不对,周扬的人会破门而入。”
八点整,门被推开。
孟绮罗走了进来。
一身白色手工苏绣旗袍,领口与袖口用银线绣着繁复的雪花暗纹,外面披着同色羊绒披肩。
她像一尊用千年寒玉雕琢而成的美人,优雅,高贵,却也冰冷得不近人情。
她目光落在林溪身上,那双美丽的凤眼闪过一丝惊艳与审视。
“顾太太,比照片上更美。”她坐到对面,声音如昆山玉碎,清冷悦耳。
“孟小姐,也比报道里更像个‘织梦者’。”林溪回敬道,不卑不亢。
一黑一白,一冷一艳,两个女人的战争在无声中打响。
“我以为,顾太太约我,是来兴师问罪的。”孟绮罗为自己斟茶,动作行云流水。
“如果兴师问罪有用,孟小姐今天就不会坐在这里了。”林溪淡淡道。
孟绮罗笑了:“这么说,顾太太是想通了?”
“我只是想知道真相。”林溪看着她,“我母亲日记里的真相,和你口中的真相,到底哪个才是真的?”
“真相,从来只有一个。”孟绮罗放下茶杯,眼神变得悠远,“你母亲林婉清,是我曾最好的朋友。我们都来自一个古老家族。而她,是那一代的圣女‘嘉禾’。”
“她本该拥有最荣耀的人生,却为了一个叫‘阿墨’的野画家,背叛了一切,带着圣物私奔。家族因此蒙羞,我亦受她牵连,被放逐三十年。现在,我回来,就是为了拿回圣物,洗刷耻辱。而你,作为叛徒的女儿,有义务协助我。”
故事天衣无缝,语气悲天悯人。
林溪静静听完,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嘲讽。
“你的故事很动人。但是,你好像漏掉了一个很重要的角色。”
“哦?”
“收藏家俱乐部。”
当这六个字从林溪口中吐出,孟绮罗那张挂着优雅笑容的脸,有了一丝裂痕。
她端着茶杯的手指猛然收紧。
“看来,顾太太知道的,比我想象中要多。”她很快恢复平静。
“我不仅知道‘收藏家俱乐部’,”林溪身体前倾,声音压低,却如利刃出鞘,“我还知道,三十年前,是谁向他们泄露了‘嘉禾’和‘墨影’的行踪。”
她看着孟绮罗骤然紧缩的瞳孔,笑了,笑得像一只慵懒而危险的猫。
“你说是谁呢?”
监控室里,顾衍看着屏幕上那个将主动权牢牢掌握在手中的妻子,眼底满是赞许。
然而就在这时,苏明远凝重的声音在对讲机里炸开。
“三爷,不好!茶馆周围出现强信号干扰!我们的监控……全断了!”
屏幕上,林溪的身影和声音,消失在一片刺眼的雪花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