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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凄厉到完全变调的嘶吼,如同鬼哭般猛地撕裂了死寂的营地。那声音拉出长长绝望的尾音,随即被更汹涌、更嘈杂慌乱的声浪彻底吞没。

霎时间,石泉坝连绵的营盘炸开了锅,震耳欲聋的鼓号声、尖锐刺耳的喇叭声此起彼伏响起。

几乎同时,一声尖锐的号炮撕裂长空,炸开的火光将漆黑的夜幕短暂地撕开一道惨白的口子!

营区东面,如海啸般的喊杀声轰然爆发!

“杀!!!”

“伏地不杀!!!”

狂暴的喊杀声、尖锐的号角声、战马惊惧的嘶鸣声、刀枪铁器猛烈撞击的刺耳刮擦声、营帐被点燃的噼啪爆裂声……无数种声音骤然从东面炸开,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席卷了整个石泉坝营地,死寂的营地,眨眼间沸腾。

听见官军号炮那一瞬间,陈家壮就已和老拐子从草堆里弹起来!

陈家壮只觉得手脚冰凉,一片麻木,他第一反应是冲进帐篷想找许主家拿主意,可帐篷里头空空如也,昨夜许主家根本就没回来。

东边的火光已然冲天,并迅速连成一片,正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疯狂蔓延。新渔坝东侧是老回回、过天星等部的营盘,那里显然是官军主攻的方向!

陈家壮扭头,只见老拐子动作快得惊人,那只枯瘦的手爪如同鹰隼,在营帐里飞快地扒拉,将仅有的几件值钱物事和一点干粮全部一股脑塞进破麻袋。

他手上不停,嘴上嘶吼:“只拿最紧要的!官军从东来!往西跑!快!”

陈家壮如梦方醒,手忙脚乱地将自己的一点破烂全塞进另一个袋子。

东边是主攻方向,北边是滔滔汉江无路可渡,南边峡谷密林怪石嶙峋。

怎么看都是西侧地形开阔,更容易逃出生天。

刚收拾停当冲出帐篷,眼前的景象让陈家壮头皮发麻,整个营地已陷入极致的混乱。

到处都是人吼马嘶,火光冲天,数不清的人影如同没头的苍蝇,在浓雾与火光中狼奔豕突。平日里发号施令的管队、主家们,此刻却已不见踪影。

东边的喊杀声和火光如同催命符般越来越近,浓雾中,东面远处好似有无数营帐被点燃,火光在雾气里扭曲、膨胀,照得远处天边一片橙红。

绝望的人群如决堤的洪流,本能地朝着暂时还没有喊杀声的西侧疯狂涌去!老拐子低吼一声,两人立刻被这股洪流裹挟着,跌跌撞撞地向西奔逃。

沿途,陈家壮看到许多从新渔坝东侧溃逃下来的身影,看装束不是老回回就是过天星的人。

他试图拉住一个溃兵询问东边官军的情况,对方却像见了鬼似的,一把甩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继续向西狂奔,嘴里发出野兽般的怪叫:“卢阎王!是卢阎王啊!!”

那声音里是深入骨髓的恐惧,瞬间点燃了更大的恐慌!这恐惧如同瘟疫,在溃逃的人群中疯狂蔓延!

“卢阎王来了!快跑啊!!”

“跑!!!”

陈家壮脚下只迟疑了半步,几个狂奔的溃兵便狠狠撞上他的肩膀,险些将他撞倒!陈家壮嘴上骂骂咧咧,脚下却再不敢停留。

弥漫的大雾中,目之所及,全是黑压压、潮水般向西奔涌的人头。

可没跑出多远,西侧前方的浓雾深处,骤然响起一道令人心悸的锐啸!

“咻!”

一颗炮弹撕裂空气,拖着刺耳的尖鸣尾音腾空而起。

正接踵狂奔的流寇们被这突如其来的炮声惊得脚步一滞,惊疑不定地望向西方。

但这炮弹并未撞入人群中,而是在众人头顶的半空中猛地爆裂开来,炮弹内似乎装满了浸油的布帛等易燃物,爆开的瞬间,如同天女散花般,无数燃烧的碎片带着明亮的火光,四散飘落。

霎时间,方圆数十丈被照得亮如白昼。

陈家壮周围奔逃的身影在刺目的火光下纤毫毕现,一张张惊恐扭曲的脸庞清晰无比。

目标明晰,随即炮声连响。

“轰轰轰!!!”

炮声连绵不绝炸响,一发灼热的实心铁球,带着热浪,紧贴着陈家壮的耳旁呼啸掠过!凌厉的劲风恍如一个狠厉的耳光,刮得他半边脸颊火辣辣地生疼!

噗嗤!

紧接着,一声沉闷钝响在身旁炸开!一股温热的、粘稠的、带着浓重铁锈腥气的液体,猛地溅了陈家壮满头满脸!

他眼前瞬间一片血红模糊,耳朵里嗡嗡作响。他下意识地抬手去抹眼睛,指尖触到的却是温热、滑腻的一片。

他僵硬地一点一点地扭过头去。

只见刚才还在怪叫着奔逃的那个溃兵,此刻保持着半跪的姿势,喉咙里发出“嗬…嗬…”如同破风箱般的怪响。

一发炮弹从他瘦骨嶙峋的胸膛贯穿而出,带出的淋漓碎肉和断裂的森白骨茬,在火光下显得无比狰狞,炮弹余势未消,又接连撞飞了好几个厮养,最后才深深嵌入一个土堆,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那被炮子打穿的厮养,浑浊的双眼瞪得极大,死死地、空洞地望着近在咫尺的陈家壮。对方的嘴角剧烈地抽搐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涌出一股股带着泡沫的、暗红色的血沫。

陈家壮张着嘴,喉咙里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温热的血顺着他的额头、脸颊往下淌,流过嘴角。

那浓烈的咸腥味直冲脑门,令他几欲作呕。他的双腿沉重得无法挪动分毫。

西侧的浓雾深处,火光持续不断地闪烁。官军的火炮仿佛永不疲倦,一炮紧接一炮!

仅仅几个呼吸之间,又一轮密集的弹雨倾泻而下!上百发炮弹如同死神的镰刀,无情地撕裂着一切敢于阻拦的活物!

“啊!”

陈家壮发出一声非人的怪叫,连滚带爬地扑进旁边一处积水的泥坑里,死死蜷缩起来。

片刻之后,那令人肝胆俱裂的密集炮火终于停歇。

陈家壮哆哆嗦嗦地从泥水里抬起头,环顾四周。

目之所及,已是尸横遍野,断肢残躯层层叠叠,浓稠的血浆在火光下反射着暗红的光泽。痛苦的哀嚎和垂死的呻吟此起彼伏,一片人间地狱的悲鸣。

耳畔响起了马蹄声,数量不多,但同时还有无数密集如鼓点般的脚步声,正踏着整齐的节奏,从西面碾压而来!

西边的官兵……步兵上来了!

陈家壮脑中一片空白,像一尊被彻底冻僵的泥塑,瘫在冰冷的泥泞里。

刚才被炮弹贯穿的那个流寇,身体最后微弱地抽搐了几下,然后彻底不动了。空洞凝固的眼睛依旧直勾勾地望着他,仿佛在无声地诘问。

“跑啊!等死吗?!!”

老拐子不知从哪里挣扎着爬起来,一把抓住陈家壮的后领,用尽全身力气将他从泥坑里拖拽起来,唾沫星子混着血沫喷在陈家壮脸上,嘶声力竭地吼叫着。

这一声嘶吼如同惊雷。

跑!

求生的本能如同狂暴的野火,瞬间点燃了他身体的每一寸!

他甚至顾不上抹掉糊住眼睛的血拔腿就跑,眼前的世界被一片刺目的猩红笼罩着,人影晃动,模糊不清。

整个营地半边天空已被大火烧得通红,扭曲的人影在火光中疯狂地舞动,好似地狱里逃出的群魔。

到处都是狂奔、冲撞、践踏的身影。绝望的哭嚎、濒死的惨叫、咒骂……无数声音混合成一股。

陈家壮像一只彻底迷失方向的惊弓之鸟,被人流裹挟着、推搡着,身不由己地朝着南方的山峦密林跌跌撞撞地逃去。

东边是火海,西边是铁壁,北面是汉江,只有南方那片未知的黑暗山林,似乎还有一线渺茫的生机。

“高闯王的大旗倒啦!!!”

一个破了音的哭腔,在混乱的浪潮中异常尖利,狠狠扎进每个人的耳膜和心窝!

陈家壮下意识地、机械地循声回头望去。

只见远处火光之中,那杆高高飘扬“闯”字大纛,此刻正在熊熊燃烧的烈焰中,轰然折断、倾颓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