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日，澄心苑并未如阿禾预想中那般宾客盈门。敖渊深居简出，除了偶尔接待几位身份特殊、不得不见的访客（如西海龙王派来的特使、几位德高望重的人族修行界宿老），大部分时间都在苑中静坐或处理龙宫传来的公务。
阿禾则被严令不得随意离开澄心苑，只能在苑内有限的范围活动。她虽心痒难耐，想知道更多京城风物，却也明白眼下不是任性的时候。那只神秘白猫的警告，以及敖渊眉宇间偶尔掠过的一丝凝重，都让她感觉到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不过，她也没闲着。她发现澄心苑的池塘里除了锦鲤，还有一些灵智更高的“七彩文鳐鱼”，它们似乎是从宫中御池游过来的，消息颇为灵通。阿禾便时常拿些点心碎屑“贿赂”它们，从它们那里听到了不少宫闱琐事、朝堂风向，虽然大多零碎无用，但也让她对这座皇宫有了更多了解。
比如，皇帝陛下近年来似乎格外沉迷长生丹药，宠信一位来自海外“蓬莱仙山”的“玄真子”道长；比如，几位成年皇子明争暗斗，朝堂派系林立；再比如，钦天监监正最近似乎惹了圣怒，被罚闭门思过，钦天监大小事务暂由副监代理……
最后这个消息让阿禾留了心。钦天监，正是收藏“九曜琉璃盏”的地方！监正被罚，副监代理……会不会影响他们借灯？
她找了个机会，将自己从文鳐鱼那里听来的消息，以及那晚白猫来访和警告的事（省去了白猫能清晰意念交流的细节，只说有灵猫示警），一起告诉了敖渊。
敖渊听完，沉吟良久。
“那只白猫……”他眼中掠过一丝思索，“碧眼雪爪，气度非凡……莫非是宫中豢养的那只‘碧眼金爪御猫’？据说已有数百年道行，深得历代帝王信任，常伴君侧，地位超然。若真是它，其言不可小觑。”
“钦天监监正被罚……”敖渊指尖轻叩桌面，“时间未免巧合了些。明日便是皇帝寿宴，届时各方齐聚，鱼龙混杂。我们借灯之事，看来不会太顺利。”
他看向阿禾：“寿宴之上，你需时刻跟在朕身边，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多言，不要擅自行动，明白吗？”
阿禾用力点头：“明白！”
翌日，皇帝六十万寿圣典，在皇宫正殿“太和殿”及前的巨大广场上隆重举行。天空万里无云，阳光普照，仿佛连上天都在为这位人间至尊贺寿。
阿禾跟在敖渊身后，随着礼官的唱喏，步入了太和殿前的广场。只见广场之上，旌旗招展，仪仗森严。文武百官按品阶肃立两侧，更远处，则是来自四海八荒的使者、仙神、妖王，服饰各异，气息驳杂，或仙气缭绕，或妖气隐隐，或宝光冲天，端的是群仙汇聚，气象万千。
阿禾何曾见过这等阵仗，只觉得眼睛都快不够用了。她紧紧跟在敖渊身后半步，努力收敛气息，低着头，只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
高居御座之上的皇帝，身着明黄龙袍，头戴十二旒冕冠，面容威严，看不出喜怒，周身隐隐有淡金色的皇道龙气缭绕。但阿禾敏锐地感觉到，那皇道龙气似乎……有些虚浮不定？而且，皇帝的脸色在明黄的映衬下，也透着一丝不正常的苍白。
皇帝身侧，侍立着一位身穿八卦道袍、手持拂尘、仙风道骨的老者，正是那位“玄真子”道长。他气息内敛，但阿禾总觉得他身上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寿宴开始，钟鼓齐鸣，仙乐飘飘。先是百官朝贺，敬献寿礼，皆是奇珍异宝，琳琅满目。随后是各方使者上前。
轮到敖渊时，他上前一步，略一拱手：“东海敖渊，恭祝陛下圣寿无疆，四海升平。”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全场，带着龙族特有的威严。
皇帝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龙君亲临，朕心甚慰。赐座。”
立刻有内侍在御座下首不远处，为敖渊设下尊位。阿禾作为随侍，安静地跪坐在敖渊身后的蒲团上。
各方献礼继续进行。阿禾看到有仙家献上千年灵芝、万年玉髓；有妖族献上罕见的异兽皮毛、神兵利刃；甚至还有西域番邦进贡的稀罕宝石、精巧器物……看得她眼花缭乱。
然而，她的注意力很快被另一件事吸引。
在一位来自北地草原的萨满使者献上一尊据说能沟通天地的“狼神图腾”时，阿禾敏锐地感觉到，那“狼神图腾”上，似乎缠绕着一丝极其隐晦、与黑水蛟族或幽冥气息有些类似、但又似乎更加“精纯”的阴冷气息！而且，当这图腾被呈上时，高坐御座的皇帝，眼神似乎微微亮了一下，而那位玄真子道长，嘴角也几不可察地弯了弯。
这不对劲！阿禾的心提了起来。她下意识地看向敖渊，却见他神色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察觉到，只是端起面前的玉杯，轻啜了一口仙酿。
献礼环节结束后，便是盛大的歌舞宴饮。仙娥起舞，力士角抵，杂耍百戏，热闹非凡。美酒佳肴如流水般呈上，香气扑鼻。
阿禾却没什么胃口。她总觉得这看似繁华喜庆的寿宴之下，涌动着某种她看不懂的暗流。她偷偷观察着御座上的皇帝，发现他看似在欣赏歌舞，但目光却时不时地飘向那尊被放在显眼位置的“狼神图腾”，甚至偶尔会与身旁的玄真子交换一个眼神。
宴会进行到一半，忽然，那位玄真子道长起身，向皇帝躬身道：“陛下，今日圣寿，普天同庆。贫道不才，近日炼得一炉‘万寿金丹’，有延年益寿、固本培元之效，愿献与陛下，聊表贺忱。”
此言一出，殿中许多人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万寿金丹？听名字就非同小可。
皇帝显然十分高兴，抚须笑道：“爱卿有心了。呈上来。”
一名道童捧着一个紫金葫芦上前。玄真子打开葫芦塞，倒出一枚龙眼大小、金光灿灿、异香扑鼻的丹药。那香气瞬间弥漫开来，闻之令人精神一振，似乎连殿内的灵气都浓郁了几分。
“果然是仙丹！”
“玄真子道长果然道法通玄！”
殿中响起一片赞叹恭维之声。
然而，就在那丹药香气弥漫开的刹那，阿禾却猛地感到一阵极其轻微的心悸！她眉心那枚沉寂的应龙印记，竟微微发烫！而更让她惊骇的是，她藏在袖中的那盏心灯，也隐隐传来一丝不安的波动！
这丹药……有问题！绝非表面看起来的延年益寿那么简单！
她几乎要脱口而出，但想起敖渊的叮嘱，硬生生忍住。她再次看向敖渊，只见他依旧神色平静，但握着酒杯的手指，却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
显然，他也察觉到了异常！
皇帝似乎对这“万寿金丹”极为满意，正欲让内侍收起，择吉时服下。这时，敖渊却忽然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力量：
“陛下，仙丹难得，药性想必也极为霸道。陛下万金之躯，服用前是否该由宫中御医或钦天监高人仔细验看，更为稳妥？”
这话一出，殿内瞬间安静了一瞬。所有人都看向敖渊。
玄真子脸色微微一沉，但很快恢复如常，微笑道：“龙君陛下说得有理。不过贫道这丹药，乃采集天地精华，以三昧真火炼制九九八十一日方成，绝无杂质。陛下若不信，可当场验看。”
皇帝似乎有些不悦敖渊的质疑，但碍于龙君身份，还是摆了摆手：“龙君也是一片好意。不过玄真子爱卿的丹药，朕是信得过的。此事稍后再议。” 他显然不想在寿宴上纠缠此事。
敖渊也不再多言，只是举杯示意，仿佛刚才只是随口一提。
寿宴在一种微妙的氛围中继续。阿禾却再也没了看热闹的心情，她满脑子都是那枚诡异的金丹、那尊阴冷的图腾，还有敖渊刚才那句看似随意、实则意味深长的话。
钦天监监正被罚，玄真子献丹，狼神图腾……这些看似不相关的事情，背后是否有着某种联系？那只白猫的警告，是否就应验在此？
她隐约感觉到，他们借取“九曜琉璃盏”的道路，恐怕比预想的还要艰难曲折。而这座繁华鼎盛的皇宫，也远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太平。
寿宴终于在一片“万岁”声中结束。回到澄心苑，屏退左右，阿禾立刻迫不及待地将自己的发现和担忧说了出来。
敖渊坐在灯下，神色在光影中显得有些晦暗不明。
“你的感知没错。”他缓缓开口，“那枚‘万寿金丹’，并非正统延寿丹药，其内蕴含着一丝极其隐晦的……幽冥炼魂之力。长期服食，虽能短期内令人精神焕发，仿佛返老还童，实则是在缓慢侵蚀服用者的神魂与生机，最终使其成为施术者的傀儡，或某种邪恶仪式的祭品。”
阿禾倒吸一口凉气：“那皇帝他……”
“陛下恐怕已被此丹迷惑，或至少是半信半疑。”敖渊沉声道，“那玄真子，绝非善类。还有那尊图腾……看来，幽冥之地的触角，比我们想象的伸得更长，已经悄然探入了人族皇庭。”
“那我们怎么办？要揭穿他吗？”
“无凭无据，贸然揭穿，只会打草惊蛇，甚至可能引火烧身。”敖渊摇头，“我们此行的主要目的，是借取‘九曜琉璃盏’。不宜节外生枝。不过……”
他眼中寒光一闪：“既然碰上了，也不能全然不管。明日，朕便递帖子去钦天监，拜访那位‘闭门思过’的监正大人。或许，他能告诉我们一些有趣的事情。”
钦天监，这个掌管天象、历法、祭祀，同时也收藏着诸多上古秘宝和典籍的神秘机构，似乎成了眼下破局的关键。而那位被罚的监正，又知道些什么？
京城的夜，更深了。暗潮，似乎正朝着澄心苑，悄然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