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敖渊果然命人向钦天监递了拜帖。拜帖上言明,东海龙君对钦天监收藏的上古星象典籍颇有兴趣,欲与监正大人探讨一二。
这理由不算牵强,龙族呼风唤雨,本就与天象关系密切。拜帖递出后不久,便有了回音。钦天监现任监正(虽被罚闭门思过,但官职仍在)回帖,称“蒙龙君垂询,荣幸之至,恭候大驾”,并附上了进入钦天监禁地的特殊通行符令。
看来,这位监正大人,似乎也在等待着什么。
用过午膳,敖渊便带着阿禾以及两名龙宫亲卫,前往钦天监。阿禾依旧戴着面纱,扮作随行侍女。
钦天监位于皇宫西北角,是一组相对独立、风格古朴肃穆的建筑群。高耸的观星台直插云霄,飞檐上悬挂着样式奇古的铜铃,随风发出清越悠远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着香火、陈年书卷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星辰运转般的玄奥气息。
手持通行符令,敖渊一行畅通无阻,穿过数道守卫森严的门禁,最终来到一处僻静的庭院。庭院不大,种着几株苍劲的古松,地面以黑白两色的石板铺成太极图案。正房的门敞开着,一位身着深蓝色星纹官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的老者,已站在廊下等候。他气度沉凝,眼神却明亮睿智,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色。
“老朽钦天监监正傅承,恭迎龙君陛下。”老者拱手为礼,态度不卑不亢。
“傅监正客气。”敖渊回礼,目光扫过庭院,落在老者身上,“冒昧来访,打扰监正清修了。”
“龙君言重,里面请。”傅承侧身将敖渊让进屋内,目光在阿禾身上停留了一瞬,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但并未多问。
屋内陈设简单,多是书架和星图、罗盘等物,墙上挂着几幅笔力遒劲的古字,写的是“观天之道”、“执天之行”之类。分宾主落座后,自有道童奉上清茶。
寒暄几句后,敖渊便直接切入正题:“听闻监正大人精研上古星象,尤其对周天星斗与地脉水灵之关联颇有心得。不知对‘九曜连珠,琉璃净世’之说,有何见解?”
这“九曜琉璃盏”的名字,显然便脱胎于此说。
傅承闻言,抚须的手微微一顿,眼中精光一闪,随即又恢复平静:“龙君果然博闻。‘九曜连珠’乃天象大吉之兆,传闻上古时,每逢此兆,便有‘琉璃净世之光’涤荡寰宇,驱邪除祟。陛下所言的‘九曜琉璃盏’,据说便是古人仿此天象与神光所制的一件法器,有净化神魂、稳固灵台之效。此宝确实收藏于钦天监‘星枢阁’内。”
他顿了顿,话锋微转:“只是,此宝牵扯甚多,灵力内敛,非有缘人或特定法诀难以激发。且近日……星枢阁内外禁制有所调整,老朽虽为监正,暂时也需按新规行事。龙君若欲一观,恐怕还需些时日。”
这话说得委婉,但意思明确:他现在说了不算,阁楼禁制变了,借灯有难度。
敖渊神色不变:“哦?不知是哪位大人调整了禁制?新规又是如何?”
傅承苦笑一声:“乃是奉了陛下口谕,由玄真子道长协同副监,共同‘优化’星枢阁防护,以防……‘宵小觊觎’。至于新规……老朽闭门思过,详情未知。” 他将“宵小觊觎”四个字,咬得略重了一些。
果然与那玄真子有关!甚至可能得到了皇帝的默许或支持!他想将“九曜琉璃盏”也控制起来?目的何在?
“原来如此。”敖渊微微颔首,指尖在茶杯边缘轻轻摩挲,“监正大人精通星象,观天测运。不知近日天象,可有异常?譬如……紫微帝星之旁,是否有晦暗客星侵扰?或幽冥鬼宿,有无异动?”
傅承脸色终于变了变,他深深看了敖渊一眼,沉默片刻,才压低声音道:“龙君慧眼如炬。不瞒龙君,数月以来,紫微帝星光华时有摇曳,旁有妖星隐现,其芒诡谲,似与幽冥鬼宿遥相呼应。老朽数次上书警示,却反被斥为‘妖言惑众’,‘危言耸听’……” 他脸上露出愤懑与无奈。
妖星隐现,幽冥呼应……这几乎与敖渊和阿禾的猜测对上了!
“监正大人可知那‘玄真子’道长,究竟是何来历?所炼丹药,又是何物?”敖渊继续问道。
傅承摇头,声音更低:“此人来历神秘,自称海外散仙,但观其行止气韵,绝非正道。其所炼丹药……老朽曾暗中查验过废弃丹渣,其中含有数种早已失传、乃至被列为禁忌的阴邪灵材,绝非凡俗延寿之物!奈何陛下……深信不疑。”
他叹了口气,眼中忧色更浓:“老朽被罚闭门,明面上是因‘观测失误’,实则是因屡次谏言触怒了陛下与那道长。如今钦天监内,副监已大半倒向玄真子,星枢阁更是被其把持。龙君若想借取‘九曜琉璃盏’,难矣!”
话说到这个份上,傅承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他对玄真子充满警惕,对皇帝被蒙蔽忧心忡忡,但自身处境艰难,无力回天。
敖渊放下茶杯,语气平静却带着一股力量:“监正大人秉持正道,不畏强权,令人钦佩。‘九曜琉璃盏’关乎重大,朕志在必得。不知监正大人,可否行个方便,至少让朕与随从,远远一观那‘星枢阁’所在?也好心中有数。”
只是远远看一眼位置,并不要求进入,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傅承沉吟了一下,点头道:“这倒无妨。星枢阁就在后院观星台之下,老朽可带龙君从侧廊经过一观。只是靠近不得,那里守卫已换,皆是玄真子带来的人。”
“有劳。”
傅承起身,领着敖渊和阿禾从侧门出了房间,沿着一条回廊向后院走去。回廊幽深,两侧古木参天,越发显得寂静。
刚走到一半,忽然,一道白影从前方假山上一闪而过,轻盈地落在回廊栏杆上,拦住了去路。
正是那只碧眼金爪御猫!
它优雅地蹲坐着,碧眼在略显昏暗的回廊中如同两汪深潭,静静地注视着敖渊和阿禾,最后目光落在了傅承身上,轻轻“喵”了一声。
傅承见到御猫,神色微变,连忙躬身:“见过灵尊。”
这猫的地位,果然超然!
御猫没有理会傅承,而是再次将目光转向阿禾,碧眼中闪过一丝人性化的了然,随即,那道苍老威严的意念,再次在阿禾脑海中响起,但这次,似乎连敖渊也能隐约感应到一些:
“小丫头,还有这位龙君,你们果然去找傅老头了。看来,你们是铁了心要碰那盏灯了?”
敖渊目光微凝,看向御猫,拱手道:“想必阁下便是宫中灵尊。朕此行,确需‘九曜琉璃盏’一用,救人要紧。”
“救人?”御猫的意念带着一丝嘲讽,“是想救这小丫头神魂里的那点幽冥蚀痕吧?那盏灯倒是对症。不过,你们可知,那玄真子为何处心积虑要控制星枢阁,甚至可能想打那盏灯的主意?”
“请灵尊赐教。”敖渊态度客气。
御猫尾巴轻轻摆动:“那盏‘九曜琉璃盏’,除了净化神魂,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作用——它是启动皇宫地下‘九龙锁天大阵’的核心阵眼之一!此阵乃太祖皇帝时所设,借镐京龙脉与九件上古法器之力,镇压国运,隔绝幽冥侵蚀。玄真子控制此灯,恐怕所图非小,绝非仅仅是想阻止你们救人那么简单。”
九龙锁天大阵!阵眼!阿禾和敖渊心中都是一震!这信息太关键了!
“灵尊的意思是……那玄真子,或许与幽冥之地有关,想破坏大阵?”敖渊沉声问道。
“是否与幽冥直接有关,老夫尚不确定。但他身上那股令人作呕的、混杂着邪法与幽冥的气息,瞒不过老夫的鼻子。”御猫碧眼中寒光一闪,“他献上的丹药、鼓动皇帝搜集的那些所谓‘祥瑞’(比如那尊狼神图腾),都在潜移默化地污染龙气,削弱大阵。若再让他控制‘九曜琉璃盏’……后果不堪设想。”
傅承在一旁听得脸色发白,显然他也是第一次从御猫口中听到如此完整的推断。
“多谢灵尊告知。”敖渊郑重道,“既如此,朕更需取得此灯。一则救人,二则,不能让其落入奸人之手,危害社稷。”
御猫盯着敖渊看了半晌,又瞥了一眼阿禾,意念中似乎带上了一丝无奈:“罢了。看在你们还算顺眼,且这小丫头身上……有些有趣的缘法。老夫可以帮你们一个小忙。”
“请讲。”
“三日后子时,星枢阁外围的‘周天星辰禁制’,会因天象运转出现一次极其短暂的能量潮汐波动,那是禁制最薄弱的时候,持续时间不超过十息。”御猫传递来的意念带着一丝严肃,“届时,老夫会设法引开守卫的注意力。你们只有一次机会,潜入星枢阁,取走琉璃盏。记住,只有十息!超时,禁制恢复,你们必被察觉,老夫也保不住你们。”
十息!潜入守卫森严、禁制重重的钦天监核心重地,取走至宝!
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敖渊却毫不犹豫地点头:“好。就三日后子时。”
御猫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言,白影一闪,消失不见。
傅承擦了擦额角的冷汗,低声道:“龙君陛下,此事……风险太大了!”
“风险再大,也需一试。”敖渊语气坚定,“有劳监正大人,这三日,请务必如常,莫要露出任何马脚。”
回到澄心苑,阿禾的心还在砰砰直跳。十息!取灯!这简直像是在刀尖上跳舞!
“敖渊,我们……真的能做到吗?”她忍不住问。
敖渊望向窗外钦天监的方向,眼中金芒流转:“事在人为。况且,不是还有‘帮手’吗?”
他指的是那只神秘的御猫。虽然不知它为何愿意冒如此大风险相助,但眼下,这是唯一的机会。
接下来的三日,必须做好万全准备。而京城的暗流,也终于要涌上水面,迎来第一次激烈的碰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