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沙湾,位于归澜镇西侧一片荒僻的海岸。之所以得名,是因为这里的沙滩并非寻常的金黄或银白,而是一种罕见的、夹杂着细碎黑色矿砂的灰黑色,在阳光下泛着黯淡的金属光泽。
当敖渊、阿禾与凌霄宗众人赶到时,眼前的景象让见多识广的修士们也为之动容。
长达百丈的海滩上,横七竖八地散落着数十具海兽的尸体。有体型庞大的锤头鲨,有狰狞的剑齿鱼,有浑身尖刺的海胆怪,还有几种连敖渊都叫不出名字的奇异海族。它们的死状凄惨,大多肢体残缺,伤口处残留着焦黑、腐蚀或冰冻的痕迹,显然死于多种不同的攻击方式。浓烈的血腥味和海兽特有的腥臊气弥漫在空气中,引来不少食腐的海鸟在上空盘旋,发出刺耳的鸣叫。
而在这些海兽尸体之间,更触目惊心地躺着七八具人类的尸体。他们都穿着统一的黑色劲装,外罩同色斗篷,此刻斗篷破损,露出下面苍白僵硬的肌肤。这些人的面容极其诡异——并非寻常死者的青白,而是一种灰败中透着死气的青黑色,五官扭曲,眼珠暴突,嘴唇紫黑,仿佛死前承受了极大的痛苦或恐惧。更令人不适的是,他们的皮肤表面隐约可见细密的、如同蛛网般的暗红色纹路,正在缓缓消退,但残留的气息却带着浓烈的阴邪与死寂。
“是玄阴教的‘阴煞卫’!”柳静仪女修蹲在一具尸体旁,仔细查验后,沉声断定,“看这装束和尸身特征,不会错。玄阴教以炼尸御鬼闻名,其核心战力‘阴煞卫’皆以秘法淬炼肉身,融合阴煞之气,生机断绝而行动如常,悍不畏死。这些人……生前修为至少都在筑基后期到金丹初期。”
“玄阴教的手,竟然伸到东海来了?”沧浪剑阁的叶孤帆眉头紧锁,手指拂过一具尸体脖颈处一道深可见骨、边缘整齐的剑伤,“这剑伤……凌厉狠辣,一击毙命,是高手所为。”他目光扫过其他尸体上的伤口,“刀伤、雷击、冰刺、钝器击打……还有强烈的妖力撕裂痕迹。这里发生过一场混战,参与方至少有三四拨人。”
铁臂陀罗横蹲在一头被拦腰斩断的巨大海兽旁,摸了摸伤口边缘残留的粘稠黑色液体,放在鼻尖闻了闻,呸了一声:“是黑水蛟族的‘蚀骨毒液’!这玩意儿沾上一点就烂肉蚀骨,错不了!还有这抓痕,”他指向旁边沙滩上几道深深的、带着鳞片印迹的沟壑,“是蛟爪!黑水蛟族的杂碎肯定来过,而且数量不少!”
慧明老僧双手合十,低诵佛号,周身泛起淡淡的金光,将空气中弥漫的污秽血腥之气稍稍净化驱散。他目光悲悯地扫过那些扭曲的尸体:“阿弥陀佛……此地怨煞之气浓重,死者神魂似被强行抽离或污染,不得安息。施主们请看,”他指向那些尸体眉心,“隐约有黑气凝聚不散,此乃‘噬魂咒’一类恶毒法术残留的痕迹,非玄阴教惯用手法,倒更像是……幽冥邪术。”
云鹤子和古尘长老的脸色都极为难看。玄阴教、黑水蛟族、幽冥势力……这些牛鬼蛇神竟然都出现在了归澜镇附近,还爆发了冲突!这绝不是巧合!
“搜寻现场,看看还有什么线索!”云鹤子下令。凌霄宗弟子和其余各派带来的随行人员立刻分散开来,仔细搜查。
阿禾被敖渊护在身后,只敢从敖渊胳膊旁边偷偷张望。眼前的景象让她胃里一阵翻腾,那些尸体的样子实在太吓人了。她紧紧抓着敖渊的衣袖,小声问:“敖渊,他们……都是坏人打坏人吗?”
“未必。”敖渊目光锐利地扫视全场,“也可能是分赃不均,或者……灭口。”他注意到,那些海兽尸体分布颇有规律,像是从海中一路厮杀追逐到岸上。而玄阴教阴煞卫的尸体则相对集中,似乎是被围攻致死。
“师叔!这里有发现!”一名凌霄宗弟子在一处被海浪半淹没的礁石缝隙中喊道。
众人立刻围拢过去。只见那礁石缝隙里,卡着一个尺许见方、通体黝黑、非金非木的箱子。箱子表面刻满了诡异的符文,此刻符文黯淡,箱子一角有破损,露出里面一点灰白色的、像是骨灰一样的东西。
“是玄阴教的‘阴棺匣’!”柳静仪一眼认出,“用来收纳重要物品或……温养某些阴邪之物。小心,可能有禁制或毒瘴。”
云鹤子示意众人退开些,自己打出几道法诀,小心翼翼地破开箱子上残留的禁制,然后以灵力隔空掀开了箱盖。
没有预想中的毒雾或攻击。箱子里铺着一层厚厚的、某种妖兽皮毛制成的内衬,上面摆放着几样东西:
几块碎裂的、看起来像是某种法器部件的暗红色晶石;
一个巴掌大小、造型古朴的青铜罗盘,但指针已经断裂;
一小撮灰白色的粉末,散发着极淡的、令人神魂不适的阴冷气息;
以及……最底下,压着一卷颜色暗沉、质地特殊的皮革,似乎是一张地图。
云鹤子谨慎地以灵力将那卷皮革地图摄出,缓缓展开。
地图绘制在某种海兽皮上,已经有些年头,边角磨损,但上面的线条和标注依然清晰。众人凝目看去,只见地图中心画着一片星罗棋布的礁石区域,旁边用古篆标注着“碎星礁”三字。而在碎星礁东南方向的深海域,被人用醒目的朱砂红笔圈出了一个不规则的区域,旁边写着两个小字:“归墟”。
朱砂圈内,还画着一个简单的宫殿轮廓,旁边标注着“墟门”二字,并有箭头指向宫殿深处。更令人心惊的是,地图上从海岸线到碎星礁,再到“归墟”区域,用虚线标注出了数条路径,其中一些路径旁还用小字写着“鬼雾区”、“幻阵”、“空间裂隙”、“幽冥兽巢”等警示字样。
这赫然是一张前往明心宗遗址核心区域——“归墟之眼”附近的路径图!而且比凌霄宗掌握的信息要详细得多!
“玄阴教……他们竟然已经探查到了如此地步?!”古尘长老倒吸一口凉气。
“不止。”叶孤帆指着地图边缘几处细微的、像是后来添加的标记,“看这里,还有这里……这些标记的笔迹和颜色与原本地图不同,像是近期才加上去的。标注的是‘蛟巢’、‘阴兵渡’、‘献祭点’……这分明是黑水蛟族和幽冥势力活动的标记!”
云鹤子脸色铁青:“看来,玄阴教不知从何处得到了这张古图,并且与黑水蛟族、幽冥势力有过合作,共同探查过碎星礁海域,甚至可能已经接近了遗址核心!但后来……因为某种原因,合作破裂,在此地爆发了冲突!”
慧明老僧指着那箱子里灰白色的粉末:“此物……若老衲所料不差,应是‘引魂香’的残灰。此香以生魂炼制,点燃后可吸引幽冥鬼物,亦可作为特定幽冥存在的信标或贡品。玄阴教携带此物深入险地,所图非小。”
“他们是想用引魂香,吸引或沟通遗址深处的某种幽冥存在?还是……在进行某种献祭仪式?”柳静仪推测道,声音中带着寒意。
敖渊一直沉默地看着那张地图,尤其是“归墟”区域那个宫殿轮廓和“墟门”标记。这与他从灯杆残骸光影中看到的景象,以及余四海转达的龟丞相情报,都能对应上。这张地图,价值极大。
“地图我拓印一份。”他直接开口道,语气不容置疑。
云鹤子略一犹豫,便点头:“理当如此。此图关乎遗址路径,对所有人都有用。”他立刻让弟子取出空白玉简和拓印工具,将地图复制了几份,敖渊、柳静仪、叶孤帆、罗横、慧明各得一份,凌霄宗自己保留原件。
“现在的问题,”叶孤帆收起玉简,冷声道,“是玄阴教、黑水蛟族和幽冥势力,到底在遗址里搞什么鬼?他们得到了什么?又为何内讧?还有,他们是否已经进入了核心区域?”
“从现场痕迹和这张地图的新标记看,他们至少已经抵达了‘墟门’附近。”云鹤子指着地图,“而且发生了激烈冲突。玄阴教这支阴煞卫全军覆没,黑水蛟族想必也付出了代价。但他们的主力呢?是否已经进入了‘墟门’之内?”
“若被他们抢先进入核心,后果不堪设想!”古尘长老急道,“无论是幽冥势力得到遗址中的遗宝或传承,还是黑水蛟族与之勾结,对我东海乃至整个修行界都是大患!”
“师叔!又有发现!”另一名弟子在海滩边缘的灌木丛里喊道,“这里……好像有活口!”
众人精神一振,连忙赶过去。只见灌木丛深处,蜷缩着一个瑟瑟发抖的身影。那是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年,穿着与地上那些阴煞卫相似的黑色劲装,但更加破旧,脸上沾满泥沙和血污,眼神惊恐涣散,嘴里不停地喃喃自语,听不清在说什么。
“是玄阴教的低阶弟子?”柳静仪皱眉。
云鹤子上前,温声道:“小友,莫怕。我们是凌霄宗修士,并非歹人。你可还清醒?这里发生了何事?”
那少年听到声音,猛地抬起头,看到这么多人,吓得往后缩,但当目光扫过众人衣袍,尤其是看到云鹤子身上的凌霄宗标识时,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光芒,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凌……凌霄宗……”他声音嘶哑干涩,语无伦次,“死了……都死了……黑蛟……怪物……吃人……灯……他们要抢灯……”
灯?!
敖渊和阿禾心中同时一跳!
“什么灯?说清楚点!”古尘长老厉声喝问。
少年被他吓得一哆嗦,抱着头,哭喊道:“不知道……我不知道……师父他们找到了一盏灯……埋在骨头堆里的……很亮……黑蛟和那些黑袍怪物就要抢……打起来了……好可怕……师父让我跑……我就跑……后面……后面有东西追我……”他显然惊吓过度,思维混乱。
但关键信息已经足够:玄阴教在遗址中(很可能是“墟门”附近)找到了一盏灯!然后与黑水蛟族、幽冥势力爆发冲突,目的就是争夺那盏灯!
又是一盏心灯残骸?还是……其他与心灯相关的宝物?
阿禾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怀里的心灯。她的灯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微微发热。
“小友,你说的那盏灯,是什么样子?现在在哪里?”云鹤子尽量放缓语气。
“白的……像是玉做的……莲花形状……但是……但是缺了一块……”少年断断续续地描述,“被……被黑蛟抢走了……还是被黑袍怪物抢走了……我不知道……他们打得好厉害……灯好像碎了……有光飞出来……”他抱着脑袋,痛苦地摇晃,“头好痛……有东西……有东西在我脑子里叫……”
敖渊忽然出手,一指点在少年眉心。一缕精纯龙元涌入,瞬间驱散了少年神魂中一股极其隐晦、正在试图侵蚀他意识的阴冷力量。少年闷哼一声,眼神清明了一瞬,看向敖渊,露出感激之色,随即力竭晕了过去。
“他神魂被幽冥之力侵蚀过,虽然不深,但需要静养调理。”敖渊收回手,对云鹤子道,“此人或许还知道更多,但现在问不出了。”
云鹤子点点头,让人将少年小心扶起,喂下丹药,带回别院救治。
“现在情况很清楚了。”叶孤帆抱着手臂,看向碎星礁方向,“玄阴教、黑水蛟族、幽冥势力,已经在遗址中找到了至少一盏心灯残骸,并因此内讧。灯可能已碎,或被其中一方夺走。但无论如何,他们必然还在遗址附近活动,目标很可能就是寻找更多心灯碎片,或者遗址中的其他遗宝。”
“我们必须立刻出发!”古尘长老急道,“不能让他们抢先!若是被幽冥势力得到完整的心灯或遗址传承,用以壮大己身,危害无穷!”
“古尘师弟稍安勿躁。”云鹤子虽然也心急,但更冷静,“原定三日后出发,是为了做好充分准备,集结人手。如今变故突生,计划需调整,但仓促进发亦不可取。况且,”他看向敖渊,“敖道友与阿禾姑娘刚至,也需要时间准备。”
敖渊却道:“准备随时可以。但需确定,我们去了,目标是净化幽冥,解决祸患,还是……与那三方势力争夺遗宝?”
他这个问题很尖锐。若目标是净化幽冥,那么首要任务是找到秽力源头并净化之,与那三方势力的冲突或许可以避免或延后。但若目标是争夺遗宝(尤其是可能对阿禾心灯修复至关重要的其他碎片),那么与那三方势力正面冲突几乎不可避免。
厅内众人沉默了一下。柳静仪缓缓道:“净化幽冥乃首要之务。但若遗宝落入邪魔之手,反成其助纣为虐之器,亦不可行。依贫道看,当以净化为主,若遇邪魔争夺遗宝,自当竭力阻止,必要时……可夺之。”
这基本上代表了在场大多数人的想法。既要解决问题,也要防止宝贝落在坏人手里。
“既如此,”敖渊点头,“那便尽快出发。迟则生变。”
他有一种预感,遗址深处的争夺,恐怕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他们必须尽快介入。
云鹤子见敖渊表态,心中一定,当即拍板:“好!那便不再等三日!我们即刻返回别院,召集所有已抵达的人员,一个时辰后,在此地集合,乘飞舟前往碎星礁海域!”
众人再无异议,立刻行动起来。
返回归澜镇的路上,阿禾紧紧跟在敖渊身边,小声问:“敖渊,又有一盏灯碎了吗?好可惜……那些坏人太坏了!”
“嗯。”敖渊应了一声,心中却在思索。玄阴教找到的灯,是莲花形状,缺了一块……这描述,与阿禾那盏有些相似,但阿禾的灯是完整的莲花座(虽然后来被打碎),而灯杆是另一部分。难道那是另一盏不同的心灯?还是……心灯的某个部件?
无论如何,遗址中必然存在更多与心灯相关之物。这对阿禾,是机遇,也是危险。
“阿禾,”他低头看她,“进入遗址后,跟紧我,不要擅自行动。心灯固然重要,但你的安全更重要。明白吗?”
“明白!”阿禾用力点头,又补充道,“你也要小心!那些黑蛟和黑袍怪物,还有玄阴教的人,看起来都好凶。”
一个时辰后,黑沙湾上空。
三艘大小不一的飞舟悬浮着,灵光流转。最大的一艘是凌霄宗的银白色飞舟,稍小一些的是天衍宗的青色飞舟和沧浪剑阁的黑色剑形飞舟。普济禅院的慧明老僧与几位弟子,以及散修罗横,都登上了凌霄宗的飞舟。
敖渊、阿禾与余四海交代了几句(主要是让余四海继续留守,并随时与龙宫保持联系),也登上了凌霄宗的飞舟。余四海站在地上,望着飞舟升空,眼中满是担忧。
飞舟之上,除了云鹤子、古尘、柳静仪、叶孤帆、罗横、慧明等主要战力,还有各派精选的二十余名金丹期好手,以及少数像阿禾这样具有特殊作用(如医术、阵法、勘探)的弟子。总共三十余人,算得上是一支精锐小队了。
云鹤子站在舟首,望着南方海天相接处那一片隐约可见的灰色雾区,沉声道:“诸位,前路凶险,祸福难料。但为东海安宁,为除魔卫道,我等义不容辞!出发!”
三艘飞舟化作三道流光,破开云层,朝着那片被不祥雾气笼罩的碎星礁海域,疾驰而去。
海风猎猎,吹动着阿禾的头发和衣袂。她站在敖渊身边,望着越来越近的灰色雾区,心跳不由得加快。怀里,心灯传来的温热感越来越清晰,仿佛在共鸣,又仿佛在预警。
碎星礁,明心宗沉墟,归墟之眼……还有那潜伏在迷雾与深海中的各方势力与未知凶险。
一场风暴,已然拉开序幕。而他们,正主动驶向风暴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