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归澜镇笼罩在一层薄薄的、带着咸味的海雾中。码头方向传来渔船出海的号子声，隐约而悠长。
阿禾是在一阵诱人的香气中醒来的——那是楼下余四海熬的鱼汤混合着米粥的味道，经过一夜的休息和地窖里安神香的作用，她精神恢复得很好。她揉了揉眼睛坐起来，发现敖渊已经不在房间里了。
她连忙穿好衣服，洗漱完毕，推开房门。只见敖渊正坐在外间的小桌前，余四海垂手站在一旁低声汇报着什么，见到阿禾出来，两人便停止了交谈。
“龙后娘娘早。”余四海恭敬行礼。
“余伯早。”阿禾有点不习惯这个称呼，但还是笑着回应，鼻子动了动，“好香啊！”
“老奴熬了点鲜虾粥，蒸了蟹粉小笼，还有几样海边小菜，娘娘尝尝合不合口味。”余四海说着，手脚麻利地将早餐摆上桌。早餐依旧精致，显然也是从龙宫传送过来的食材做的。
阿禾开心地坐下，先给敖渊夹了一个小笼包，然后自己才开动。汤汁鲜美，蟹肉清甜，她吃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敖渊看着她满足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柔和，自己也慢慢吃着。
饭后，余四海撤下碗碟，低声对敖渊道：“陛下，老奴昨夜收到龟丞相的密讯。龙宫方面对碎星礁异变有了新发现——根据对古海图的比对和近期异常灵力波动的溯源，基本可以确定，那‘明心宗沉墟’的核心区域，就在碎星礁东南方约五十里的一处海底深渊，古称‘归墟之眼’附近。那里空间极不稳定，且有天然迷阵，历来是海上的禁区。”
“归墟之眼？”敖渊眸光微凝。那是东海传说中的一处奇异之地，与深海海眼类似，有吞噬万物之能，但也蕴含着古老的空间力量。
“是。”余四海点头，“龟丞相推断，明心宗遗址当年可能并非单纯沉没，而是利用了‘归墟之眼’的部分特性，将宗门核心区域封印或放逐到了某个亚空间或深层海渊之中。如今封印松动，幽冥之力渗入，才导致遗迹气息外泄，引发异变。要进入核心区域，恐怕不仅需要对抗幽冥，还需应对那里紊乱的空间力量和天然迷阵。”
这无疑增加了探查的难度和危险性。
“龟丞相还有何建议？”敖渊问。
“丞相建议，若陛下决意前往，务必做好万全准备。他已调集了‘定海珠’、‘辟空梭’等数件应对空间紊乱的宝物，以及精通阵法的龙族长老，随时可秘密传送至归澜镇支援。另外，丞相还提醒，”余四海声音压得更低，“需格外提防黑水蛟族与幽冥势力的动向。据最新情报，黑水蛟族残部近日在碎星礁外围活动异常频繁，且似有大规模集结的迹象，恐对探查队伍不利。”
黑水蛟族也要插手？敖渊眼中寒光一闪。看来，他们对明心宗遗址，或者说对遗址中可能存在的、能克制幽冥的心灯之力，也是志在必得，或者……必欲毁之。
“朕知道了。告诉龟丞相，暂时按兵不动，隐蔽待命。需要时，朕会联系他。”
“是。”
用完早餐，略作休整，敖渊便带着阿禾离开了“老余鱼汤药膳”，朝着镇东的听潮巷走去。
听潮巷位于归澜镇相对僻静的一角，巷子不深，两侧多是些清雅的院落，居住的多是些镇上的富户或外来修士。凌霄别院位于巷子尽头，门墙高耸，朱漆大门紧闭，门口左右各蹲着一尊青石雕刻的、形似麒麟却又生有鳞片和鱼尾的异兽，显得颇有气势。
敖渊和阿禾刚走到门前，大门便无声地打开了。开门的是一名穿着凌霄宗弟子服饰的年轻道人，见到敖渊二人，立刻躬身行礼：“可是敖前辈与阿禾姑娘？云鹤师叔已在正厅等候多时，请随晚辈来。”
两人随着引路弟子走进别院。院内布置得清幽雅致，假山流水，翠竹掩映，灵气也比外面浓郁不少。路上偶尔遇到其他修士，见到敖渊和阿禾，都投来或好奇、或探究、或审视的目光，尤其是在阿禾身上停留得更久些——显然，关于她身怀上古心灯的消息，已经在别院内小范围传开了。
正厅位于院落深处，是一座飞檐斗拱的宽敞建筑。此刻厅门大开，里面已经坐着不少人。
主位上坐着云鹤子，他今日换了身更为正式的深蓝色道袍，气息沉凝。在他左右两侧，分别坐着五六位气度不凡的修士，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服饰各异，显然来自不同宗门。昨日见过的那几名凌霄宗年轻弟子侍立在云鹤子身后。
当敖渊和阿禾踏入厅门时，厅内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那是多位高阶修士有意无意释放出的气场。
阿禾脚步微顿，有些紧张地抓住敖渊的衣袖。敖渊却神色如常，仿佛那足以让寻常金丹修士窒息的威压不存在一般，牵着阿禾的手，径直走到厅中。
“敖道友，阿禾姑娘，你们来了。”云鹤子起身相迎，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贫道为诸位引见。这位便是昨日提及的敖渊道友，以及阿禾姑娘。”
他又转向厅内众人：“诸位，这几位是此次响应我宗号召，前来共商探查之事的道友。”他一一介绍过去：
坐在云鹤子左手第一位，是一位面容古板、留着山羊胡的老道，正是昨晚持反对意见的古尘长老。
第二位是一位身着月白僧衣、手持念珠、面容慈和的老僧，来自东海“普济禅院”，法号慧明。
第三位是昨日见过的那位天衍宗元婴女修，姓柳，道号静仪，神色清冷。
右手边则坐着两位气息较为凌厉的修士。一位是背负长剑、面容冷峻的中年剑修，来自“沧浪剑阁”，名唤叶孤帆。另一位则是身材魁梧、皮肤黝黑、穿着兽皮短褂的大汉，是东海散修中有名的体修强者，人称“铁臂陀”罗横。
此外，还有几位金丹期的各派精英弟子站在各自师长身后。
这一屋子人，修为最低也是金丹后期，元婴期就有四位（云鹤子、古尘、慧明、柳静仪），加上敖渊这位深不可测的龙君，以及叶孤帆、罗横两位实力接近元婴的顶尖金丹，阵容堪称豪华。也可见凌霄宗对此次探查的重视，以及面临的凶险。
“敖道友气度非凡，幸会。”柳静仪女修微微颔首，声音依旧清冷，目光在敖渊身上停留一瞬，又扫过阿禾。
“阿弥陀佛，敖施主有礼。”慧明老僧合十行礼，目光温和。
古尘长老只是淡淡点了点头，目光锐利地打量着敖渊，尤其在敖渊那双异于常人的淡金色眼眸上停留片刻。叶孤帆和罗横则只是抱了抱拳，算是打过招呼，目光中带着审视与战意——显然，他们对敖渊的实力有所怀疑，或者说是想掂量掂量。
敖渊坦然受之，只对云鹤子道：“云鹤道友，客套便免了。直接说正事吧。”
云鹤子笑容不变：“道友快人快语。好，那便说正事。”他请敖渊和阿禾在预留的空位坐下（位置在柳静仪下首，与古尘相对），然后正色道，“诸位，今日齐聚，便是为了三日后前往碎星礁海域，探查明心宗遗址、净化幽冥秽力之事。此前已将大致情况与诸位分说，今日敖道友与阿禾姑娘加入，我等力量更添一分。尤其是阿禾姑娘手中那盏上古心灯，或将成为此次行动的关键。”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集到阿禾身上，尤其是她怀里那盏用布简单包裹、但仍能看出轮廓的灯盏。
阿禾被看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把灯抱紧了些。
古尘长老开口道：“云鹤师兄，心灯之力固然重要，但此行凶险，非比寻常。这位阿禾姑娘修为……似乎尚浅，深入险地，恐有不便，甚至可能拖累众人。依老夫看，不如请阿禾姑娘将心灯暂借于修为更高、更善御使此类法宝的同道使用，比如柳仙子或叶道友，如此方能最大限度发挥心灯威能，也更安全。”
这话说得直接，意思就是阿禾实力太低，不配拿着这么重要的宝物去冒险，不如把灯交出来。
阿禾脸色一白，咬住了嘴唇。
敖渊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云鹤子眉头一皱：“古尘师弟，此言差矣！心灯认主，非比寻常法宝，岂是随便换人就能使用的？况且阿禾姑娘心性质朴纯净，与心灯天性相合，此乃天意。我等正道之士，岂能行那强夺他人机缘之事？”
“师兄言重了，怎能说是强夺？”古尘长老捋了捋山羊胡，“只是暂借，为大局考虑。若阿禾姑娘不放心，可由我等共同立下誓言，宝物用毕即还，并给予丰厚补偿。想来阿禾姑娘深明大义，必会以苍生为重。”他这话说得冠冕堂皇，目光却紧盯着阿禾，带着一股无形的压迫。
柳静仪和叶孤帆没有出声，但眼神中也流露出类似的意思。显然，对于让一个修为低微的“小丫头”掌握关键宝物，他们心中也有疑虑。
罗横挠了挠头，瓮声瓮气道：“俺觉得老道士说得有点道理。小丫头，那地方可不是闹着玩的，到处都是要命的玩意。你把灯给厉害的人用，你自己也安全点不是？”
阿禾气得脸都鼓起来了。这些人怎么这样！心灯是她的，是她和敖渊一起找到、一起保护的，凭什么要交出去？还说什么“为大局”“深明大义”，分明就是想抢！
她正要开口反驳，敖渊却轻轻按住了她的手。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古尘、柳静仪、叶孤帆等人，最后落在云鹤子脸上，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诸位，可是觉得，朕护不住自己的道侣，保不住她手中的灯？”
“道侣”二字一出，厅内微微一静。众人这才恍然，原来这看似平凡的少女，竟是这位深不可测的敖道友的道侣！
云鹤子连忙打圆场：“敖道友息怒，古尘师弟绝无此意，只是担心阿禾姑娘安危……”
“安危不劳诸位费心。”敖渊打断他，语气依旧平淡，但那股无形的威压却如同潮水般缓缓弥漫开来，笼罩整个大厅，“心灯是阿禾之物，她去，灯便去。她不去，灯亦不去。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他目光如冷电，直视古尘：“若有人觉得，可以越过朕，决定灯的归属……”他没有说完，但那股毫不掩饰的杀意，让厅内温度骤降！
古尘长老脸色一变，他感觉到一股如同山岳般的恐怖压力落在自己身上，竟让他呼吸都为之一滞！他可是元婴中期修为！此人威压竟如此可怕？！他身后的几名年轻弟子更是脸色发白，几乎站立不稳。
柳静仪、叶孤帆、罗横等人也是神色凛然，看向敖渊的眼神充满了震惊与忌惮。慧明老僧低诵一声佛号，周身泛起淡淡金光，护住了身后的弟子。
云鹤子心中暗叹，知道古尘触了逆鳞，连忙道：“敖道友切勿动怒！古尘师弟也是心系大局，言语不当，贫道代他赔罪！心灯自然由阿禾姑娘执掌，此乃天经地义！”
他狠狠瞪了古尘一眼。古尘脸色铁青，但摄于敖渊的威势，又见云鹤子表态，只得冷哼一声，不再说话，心中却对敖渊和阿禾愈发不满。
气氛一时间有些僵硬。
就在这时，厅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凌霄宗弟子匆匆进来，脸色有些发白，对云鹤子躬身道：“启禀师叔！镇外巡逻弟子传回紧急消息！”
“何事？”云鹤子皱眉。
“镇西三十里外的‘黑沙湾’，发现大量海兽尸体被冲上岸！其中……其中混杂着几具身着黑袍、面目全非的修士尸体，还有……还有明显的战斗痕迹！现场残留的气息极为驳杂，有人族修士的灵力、幽冥秽气，还有……还有浓烈的黑水蛟族妖气！”
黑水蛟族？！
厅内众人脸色都是一变！
“更、更重要的是，”那弟子声音发颤，“在现场还发现了一枚碎裂的玉符，上面……上面刻有‘玄阴’二字！”
“玄阴教？！”柳静仪女修失声低呼，清冷的脸上首次出现惊容。
玄阴教？敖渊目光一凝。这是中土一个亦正亦邪、行事诡秘的魔道宗门，擅长驱鬼炼尸、操控阴魂，与幽冥之道颇有渊源。他们怎么也出现在了东海？还和黑水蛟族、幽冥势力搅在一起？
云鹤子霍然起身，面色凝重至极：“立刻带路！诸位，恐怕有变，需即刻前往查探！”
黑沙湾的发现，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本就暗流汹涌的池塘，让原本就复杂的局势，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也预示着三日后碎星礁之行，恐怕将面临远超预料的挑战与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