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文渊阁。
此地本是贮藏典籍、翰林修书之清贵所在,如今却成了大顺朝“天佑殿大学士”牛金星的临时相府,权势的熏灼气息早已驱散了往日的墨香。
殿内烛火通明,映照着牛金星那张因权势滋养而日渐红润、却也因思虑过度而刻上细纹的面孔。
他端坐于宽大的紫檀木公案之后,案头高高堆叠着从各地快马送来的奏报、请饷文书以及户部呈上的、触目惊心的钱粮账册。
几名身着崭新绯袍或青袍的心腹文官,如众星拱月般围坐两侧,个个屏息凝神,姿态谦卑。
他们是牛金星迅速搭建起来的新朝班底核心,多为同乡、故旧或早期投效的降官,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空气凝重,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噼啪声和牛金星手指轻轻敲击案面的笃笃声。
“诸位,”
牛金星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新朝初立,百废待兴,然内外交困,可谓步履维艰。
关外,吴三桂勾结东虏,虎视眈眈;城内,百业凋敝,人心浮动。
当此危局,正需我等同心协力,整顿纲纪,稳固根基。”
他话锋一转,眼神锐利地扫过众人:
“然则,眼下却有一事,如鲠在喉,令政令难通,府库虚耗,长此以往,恐非社稷之福。”
心腹们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皆知丞相所指何人。
一名瘦削精干、主管户部的郎中率先接口,语气愤慨:
“丞相明鉴!
可是指那文华殿的‘天工院’?”
牛金星微微颔首,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
“正是苏俊朗。
此人,确有些奇技淫巧,于破城之时,不无微功。
陛下念其功劳,厚加封赏,赐以‘天工院大学士’之高位,本意是人尽其才。
然则……”
他拿起一份户部刚呈上的、关于天工院近期物资支取清单的奏报,重重摔在案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惊得众人心头一跳。
“然则此人不识大体,不遵法度!
其所辖之天工院,自成一体,不受吏部管辖,不向户部报备,予取予求,靡费无度!
尔等看看,精铁、铜料、药材、玉石……
乃至宫中秘藏,凡有所需,无不强取豪夺,美其名曰‘研制军国利器’!
可成果何在?”
牛金星声音渐高,带着明显的煽动性,
“除了些哗众取宠的声响、几件笨重不堪的废铁,于国计民生有何裨益?
于抵御外侮有何实效?”
他环视心腹,目光阴鸷:
“更可虑者,此人深得陛下信重,其院独立于朝廷体系之外,长此以往,必成国中之国,权柄旁落!
彼等所操持之物,皆乃奇技淫巧,诡谲难测,非圣贤正道。
若任其坐大,恐惑乱君心,败坏朝纲,此为我辈士大夫之心腹大患也!”
他将苏俊朗的科技探索直接贬低为无用且有害的“奇技淫巧”,将其独立性渲染为对中央集权的巨大威胁,定性可谓狠毒。
“丞相所言极是!”
另一名负责监察的御史立刻附和,
“苏俊朗行事鬼祟,其院中人员复杂,器械怪异,长此以往,必生祸端!
必须加以遏制!”
牛金星见众人意见统一,缓缓靠回椅背,恢复了那种运筹帷幄的沉稳姿态,缓声道:
“苏俊朗毕竟有功于陛下,且陛下对其仍存期待,不可操之过急,授人以柄。
需徐图之,步步紧逼,令其自乱阵脚,无暇他顾。”
他伸出三根手指,条分缕析,制定策略:
“其一,财政钳制。
户部即刻行文,以山海关军情紧急,大军粮饷刻不容缓,国库空虚为由,大幅削减天工院一切预算及物资配额。
以往其所请钱粮物料,皆需经本相亲自核准,且只予三成,不,先予一成!
其余,让其自行筹措!”
他冷笑,
“待其无米下炊,看他还如何兴风作浪!”
“其二,人事渗透。”
牛金星看向吏部的心腹,
“即刻挑选几名精明干练、熟知工部事宜的吏员,持本相手谕,前往天工院,名为‘协理院务,清点造册,以利供给’。
实则为吾耳目,给本相死死盯住苏俊朗的一举一动!
其院内人员往来、物资消耗、所作所为,事无巨细,皆需记录在案,随时禀报!
更要细心寻找其错漏之处,无论是浪费物资、延误工期,还是言行不当,皆可成为参劾之由!”
“其三,舆论造势。”
他对那名御史和几位掌管文书印信的官员吩咐,
“尔等需在朝堂内外,军中上下,巧妙散布言论。
便说苏俊朗借研制之名,中饱私囊,敛聚巨万;
其院内所行之事,近乎妖术,恐非正道;
更可暗示其拥兵自重(指那些基因战士),恐有图谋不轨之心!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待陛下耳中此类言语日多,其圣眷必衰!”
三条毒计,如同三支淬毒的暗箭,瞄准了天工院和苏俊朗的要害。
财政扼其咽喉,人事刺其心腹,舆论毁其根基。
计议已定,牛金星脸上露出了志在必得的阴冷笑容,仿佛已经看到苏俊朗陷入绝境的狼狈模样。
他端起案上一杯早已凉透的茶,轻呷一口,对心腹们悠然道:
“苏俊朗一介术士,仗着些微末伎俩,安知治国之道?
待其无米下炊,众叛亲离,看他那‘天工院’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届时,陛下面前,看他如何自处!”
烛光摇曳,映照着文渊阁内几张写满权谋与算计的脸孔。
一场不见刀光剑影,却更为凶险的围猎,已然悄然展开。
暗箭既已连发,目标直指那座仍在艰难攀爬科技树的皇城孤岛——
天工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