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华殿的地面之上，天工院的门庭日渐冷落。
牛金星派来的三位“协理”官员——
赵德明、孙礼、周安，如同嗅探猎物的鬣狗，每日在外厅堂而皇之地坐班，翻阅着那些经过精心筛选、甚至篡改过的账目和项目简报。
他们看到的是物资申请屡被驳回后的“停滞”，是工匠们因无所事事而显露的“懈怠”，是苏俊朗整日闭门不出、似乎“一筹莫展”的假象。
汇报给牛金星的，自然是“天工院日渐颓废，耗费无算，未见其功”的喜人消息。
然而，他们丝毫未曾察觉，就在他们脚下深处，一场与时间赛跑、在绝境中寻求生机的秘密科研，正以前所未有的专注和强度进行着。
通往地下的入口，隐藏在文华殿后殿一处堆放杂物的僻静隔间之后，一道厚重的、伪装成书架的石门悄然滑开，露出向下的陡峭石阶。
两名经过最新“戊寅镇静合剂”强化控制、眼神冰冷如机械的基因战士“龙雀”队员，如同门神般一左一右伫立在阴影中，任何未经许可的靠近都会引来毫不留情的格杀。
沿着石阶而下，空气骤然变得阴冷潮湿，却异常洁净，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石灰消毒水和臭氧混合的味道。
与地上刻意营造的萧条不同，这处由皇家冰窖和相连秘库改造而成的地下核心实验室，灯火通明。
数盏经过苏俊朗改良、采用特制油料和石英玻璃罩的大型电弧灯，发出稳定而刺目的白光，将这片广阔的地下空间照得亮如白昼，与地上世界的昏暗压抑形成鲜明对比。
宽大的、由厚重青石板拼成的实验台上，以往那些追求宏大、耗材无数的项目图纸（如“单兵护盾”）已被收起。
取而代之的，是铺满了桌面的、更为精细和专注的设计图。
苏俊朗的战略发生了根本性转变。
在外部资源被彻底掐断、时间紧迫如绞索的绝境下，他放弃了所有需要庞大工业基础支撑的“巨构”幻想，将全部精力、智慧和所剩无几的宝贵资源，孤注一掷地投入到两个最核心、对资源需求相对较小、但一旦突破其影响将是决定性的“精尖”方向：
1.基因药剂的终极改进与可控化：
这是根基。
手中这支规模虽小、但战力超群的“龙雀”小队，是他目前唯一能绝对掌握、不依赖外界的硬实力。
必须让他们更稳定、更强大、更可控。
2.小型化、高效率、能快速量产的单兵武器研发：
这是应对即将到来的大规模战争、并向李自成证明价值的敲门砖。
目标不再是科幻般的能量武器，而是基于现有黑火药体系，在击发机构、弹道设计、材料工艺上实现代差级别的超越。
实验室一角，李秀宁正全神贯注地进行着当前最危险的实验——
基因药剂稳定性测试。
她的操作台被一道透明的琉璃屏风（尽可能找到的最纯净材料）微微隔开，台上摆放着寥寥数支仅存的、闪烁着幽蓝色光芒的原始基因药剂原液，以及几排新配置的、颜色各异的“戊寅镇静合剂”改进型。
实验体是自愿参与的核心“龙雀”队员“戊七”。
他赤膊上身，肌肉贲张，被特制的柔性合金镣铐谨慎地固定在石椅上，身上连接着数根导线，末端接在苏俊朗自制的、极其简陋的生命体征监测仪上——
几个浸泡在特殊电解液中的金属指针，通过观察其微小摆动来估算心率、肌肉电位等数据。
每一次注射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
先用动物测试，再以极其微小的剂量在“戊七”臂弯进行皮下试验，观察反应。
李秀宁纤细的手指稳如磐石，眼神锐利，仔细观察着“戊七”最细微的表情变化和监测仪指针的每一次颤动。
苏俊朗则在一旁快速记录数据，不断调整着药剂的配比。
过程缓慢得令人窒息，失败远多于成功。
一次微小的剂量误差或成分调整，就可能引发“戊七”剧烈的生理排斥，肌肉痉挛，甚至瞬间进入狂暴前兆，需要立即注射强效麻醉剂才能压制。
但每一次微小的成功，都意味着对那狂暴力量的理解和控制，更进了一毫米。
成果缓慢，却扎实地积累着。
另一边，几名最顶尖的工匠，在苏俊朗提供的草图基础上，正在手工打磨、调试几件结构极其复杂的金属构件。
那是新式“转轮燧发火铳”的核心击发机构，力求将射速和可靠性提升到这个时代的极限。
他们没有足够的钢材进行大规模试错，每一克材料都无比珍贵，每一次切削打磨都追求极致精度，依靠工匠的个人技艺来弥补工业基础的不足。
地上与地下，如同两个平行的世界。
苏俊朗精心导演着这场信息迷雾。
他故意让地上部分的工坊维持着低效运转，安排一些次要的工匠，去折腾一些注定失败或无关痛痒的项目——
比如改进马车减震，或是研究如何用劣质材料打造更亮的油灯。
当赵德明等人“视察”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碌碌无为”的景象。
苏俊朗本人则时常面露“愁容”，向“协理”官员们“诉苦”，抱怨户部断供，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甚至“虚心”请教赵主事能否从丞相那里通融一些基本用料。
这番表演，成功地麻痹了牛金星的眼线，使他们坚信天工院已陷入困境，不足为虑。
他们的报告，也进一步强化了牛金星对苏俊朗“江郎才尽”的判断。
一次高强度的药剂测试刚刚结束。
“戊七”在注射了新型稳定剂后，成功抵御了一次强声波和血腥画面的诱导刺激，虽然汗出如浆，肌肉紧绷，但眼神保持了罕见的清明。
这标志着改进型“戊寅贰型”合剂取得了阶段性进展。
李秀宁仔细地为“戊七”解除束缚，擦拭汗水，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但更多的却是深重的忧虑。
她走到正在擦拭显微镜镜片的苏俊朗身边，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被电弧灯的嗡嗡声所淹没：
“苏先生，‘戊寅贰型’虽有效，但青冥苔的库存……
只够再配制三剂了。
秘密采购的队伍至今未归，生死未卜。”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这深藏地下的、与世隔绝的实验室，忧心忡忡，“我们这般躲藏，如同鼹鼠，终非长久之计。
牛金星绝非易与之辈，其眼线无孔不入。
若……若他察觉地下之事，或是采购队伍出事……”
苏俊朗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
电弧灯冰冷的光线映在他深邃的眼眸中，看不到丝毫慌乱，只有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和冷静。
他看向李秀宁，声音平稳却带着千钧之力：
“正因如此，我们才更要争分夺秒。
秀宁，牛金星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
在他彻底撕破脸皮、发难之前，我们必须掌握足以自保、甚至……足以扭转局面的力量。”
他的目光投向实验台上那支幽蓝的原液和旁边粗糙却致命的新式火铳核心件。
“这地下，不是藏身之所，而是我们最后的兵工厂和希望之地。
时间，是我们现在最需要，也最缺少的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