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这天的葆仁堂,挂起了红灯笼,药柜上贴了爷爷写的“春满杏林”红纸条,空气中飘着隔壁院子炸丸子的油香。陈砚之正帮着小李贴春联,浆糊在指尖黏糊糊的,红纸映着雪光,亮得晃眼。
“砚之,别贴了,刘叔来了。”爷爷的声音从堂屋传来,带着笑意。
陈砚之回头,见邻居刘叔被他儿子半扶半搀着走进来,脸红得像关公,走路摇摇晃晃,嘴里还嘟囔着:“我没醉……再来一杯……”
刘婶跟在后面,又气又笑:“这老东西,孩子们回来过年,他高兴得没边了,中午喝了半斤白酒,下午又跟女婿喝啤酒,现在倒好,吐得昏天黑地,说头晕得像装了个陀螺。”
刘叔被按在诊椅上,头歪在一边,打了个酒嗝,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陈砚之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有点发烫,再搭脉,脉象洪大而数,像敲错了节奏的鼓点。舌苔黄腻,舌尖红得发亮——这是典型的饮酒过量,湿热蕴结中焦,胃气上逆。
“吐了多少回?有没有觉得心慌?”陈砚之问。
“吐了两回,”刘婶说,“刚才还说心跳得厉害,给他喝了点醋,也不管用。”
陈砚之走到药柜前,心里已经有了谱。醒酒最常用葛花,《本草纲目》说它“解酒醒脾,治伤酒发热烦渴”,再配上其他清热利湿、和胃止呕的药就行。他想起爷爷以前说过的醒酒方,提笔写道:葛花10克、枳椇子10克、茯苓12克、白术10克、陈皮6克、砂仁3克(后下)、生姜3片、炙甘草5克。
“这方子煮水喝,快得很,”陈砚之把药方递给刘婶,“葛花和枳椇子都是解酒的,茯苓、白术健脾利湿,陈皮、砂仁止呕,生姜能散酒气,喝两碗就舒服了。”
爷爷在一旁看着,补充道:“煮好后放温再喝,别烫着。另外,给他熬点小米粥,别吃油腻的,让胃缓缓。”
刘婶拿着药方匆匆去抓药,刘叔的儿子留下来照看,不好意思地笑:“让您见笑了,我爸平时不这样,今天实在太高兴了。”
“过年嘛,高兴是好事,就是酒得有个量,”陈砚之说着,拿了块湿毛巾给刘叔擦脸,“酒后头晕是因为酒气上冲,等会儿药喝下去,气顺了就好了。”
果然,不到一个时辰,刘婶就回来道谢,说刘叔喝了药,又睡了一觉,已经能坐起来喝粥了,头晕也轻了不少。“这药真管用,比喝醋强多了!”刘婶笑着说,“回头我得把方子记下来,备着给你爸解酒用。”
大年初一早上,陈砚之刚给爷爷拜了年,就听见有人敲门。开门一看,是巷尾的张奶奶,手里拄着拐杖,脸色不太好。“砚之啊,奶奶给你拜年了,就是……咳咳……这嗓子有点不对劲。”
张奶奶说,昨晚守岁时吃了不少瓜子糖果,今早起来就觉得嗓子疼,像有东西堵着,说话都费劲,还咳嗽。陈砚之让她坐下,看了看她的嗓子,红肿得厉害,舌苔黄燥。“您这是吃多了上火的东西,嗓子被热气熏着了。”
他取了些胖大海、麦冬、金银花,用开水冲泡,递给张奶奶:“这水当茶喝,能清热利咽,喝两天就好了。记得别再吃甜的辣的,多喝白开水。”
张奶奶捧着茶杯,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还是砚之细心,比我家那小子强多了,知道我这老毛病。”
初三下午,拜年的人刚走,西巷的李嫂子抱着孩子跑进来,孩子哭得撕心裂肺,小脸通红。“陈医生,您快看看,孩子从早上就开始哭,不吃饭,还吐了两次,是不是吃坏肚子了?”
陈砚之接过孩子,摸了摸他的额头,不发烧。看了看孩子的舌苔,白厚腻,又问李嫂子:“昨天给孩子吃什么了?”
“昨天走亲戚,他吃了不少肉丸子、炸薯条,还喝了半瓶饮料,”李嫂子懊悔地说,“我就说别让他吃那么多,他爸非说过年高兴,结果今天就这样了。”
这是饮食积滞,伤了脾胃。陈砚之取了些炒麦芽、炒山楂、神曲,研成粉末,又加了点鸡内金:“这是消食的,用温水冲成糊糊给孩子吃,一次一小勺,一天三次。别给他吃别的,就喝点米汤,让肚子空一空。”
李嫂子拿着药粉,感激地说:“谢谢您啊陈医生,大过年的还麻烦您。”
“客气啥,孩子好了比啥都强,”陈砚之说着,又叮嘱,“要是还吐,或者发烧,就赶紧来告诉我。”
到了初五,来拜年的人里,不少都提起陈砚之过年期间帮忙看病的事。
“砚之现在可真行,刘叔喝醉了,喝了他的药就好,比医院还快!”
“我家孩子积食,吃了他配的药粉,当天就肯吃饭了,真是神了!”
“张奶奶的嗓子疼,就喝了他泡的茶,第二天就好了,这本事,跟他爷爷年轻时一模一样!”
爷爷坐在一旁,听着大家的夸赞,脸上笑眯眯的,时不时看陈砚之一眼,眼里满是欣慰。
傍晚,客人都走了,陈砚之收拾着诊室,爷爷走过来,递给她一杯热茶:“听着大家夸你,心里美吧?”
陈砚之不好意思地笑了:“还是爷爷教得好。”
“教是一方面,用心是另一方面,”爷爷说,“过年看病,跟平时不一样,大家都图个吉利,你既得治好病,又得让人家心里舒坦,这才是最难的。你给张奶奶用胖大海,给孩子用消食粉,都是既对症,又方便,还不耽误过年,这就是用心了。”
陈砚之看着窗外的红灯笼,雪光映着红光,温暖又喜庆。他拿出笔记本,写道:“新年,用葛花醒酒,胖大海利咽,消食粉化积。原来过年的病,多是‘高兴过了头’,用药不用太复杂,对症就行,贴心更重要。大家夸我,其实是夸中医的实在,夸爷爷教我的‘看病先看人’。新的一年,要像这红灯笼,既亮堂,又暖心。”
堂屋里的铜炉还在烧着,暖意融融。陈砚之知道,这个年,不仅是辞旧迎新,更是他从爷爷手里接过担子的开始——那些琐碎的病症,那些真诚的感谢,都在告诉他,医道不在远方,就在这日复一日的守护里,在这柴米油盐的烟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