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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竹轩”内,书声琅琅,十数名学子正襟危坐,沉浸于圣贤文章之中。

突然,一道身影晃晃悠悠地出现在书堂门口。

逆着光,身形轮廓被勾勒得颀长。

依然是绫罗绸缎,依然是玉树临风。

方言手里那柄“翩翩才子”的折扇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动,脸上挂着慵懒的笑容,从门外走入。

书堂内的读书声,如同被人掐住了脖子,戛然而止。

所有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这个“不速之客”身上。

惊愕、诧异、好奇……种种情绪在空气中无声交织。

自打“望江镇”彻底落成后,方言这位名义上的“听竹轩弟子”,便彻底成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秘人物。

几个月不见一面那是常事,柳公似乎也对他这“三天打鱼,两年晒网”的行径,也只是睁只眼闭只眼。

谁能想到,今天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

这位江陵府如今跺跺脚,商界都要抖三抖的方大会长,居然屈尊降贵,跑回这清冷书院来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刘睿。

这小子两年间个头蹿了不少,脸上那点婴儿肥褪去,竟也显出了几分清俊。

只是此刻,他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微张,活像见了鬼。

“方兄!你……你怎么来了?!”刘睿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惧。

自两年前被方言“背叛了革命之后”,他刘睿是发了狠劲开始读书。誓要摆脱这万年倒一的宝座。

皇天不负苦心人,他愣是一路悬梁刺股,点灯熬油,终于是爬到了学堂中游的位置!

这其中辛酸,不足为外人所道。

他本想着,今年科举,自己总算有了一战之力,或许、可能、大概……能搏个秀才功名回来光耀门楣。

可方言这一出现……刘睿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预感在他心中升起。

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试探着问:“方兄,你今日怎有雅兴来书院?莫非是望江镇那边有什么困难?有需要帮忙的地方,直接给小弟说,小弟我绝无二话!”

方言用折扇轻轻拨开他那讨好的脸,随意说道:“想什么呢?我回来上课,不行啊?”

“上……上课?”刘睿嗓子都尖了。

现在马上就要考功名了!这方言回来难道也是要参加科举的?

想到此处,他的心中不由得又沉了一分。

如今他一个中游,想要考个秀才那是千难万难。

再加上京城那边已经开始政斗,科场上能写的文章更少,容易犯忌讳,以后的科举难度恐怕更高。

他刘睿,今年考不上,明年往后,就更不可能了。

如今再加上一个方言!他的希望不就是更加渺茫了?

“您方大会长日理万机,巡抚知府见了您都要客气三分,在这江陵地界,您横着走都没人敢管,还……还上什么课啊?”

他是真不理解。

如今的方言,要钱有钱,要势有势,那物流中心日进斗金不说,连带着江陵府在大齐朝的重要性都抬高了好几分。

官面上,从巡抚曾培明到知府周文渊、知县张秉衡,哪个不给他几分薄面?

他还要这劳什子功名作甚?

方言闻言,挑了挑眉,折扇“唰”地展开,洋洋的说到:

“刘兄此言差矣。活在这大齐朝,有些规矩,终究是要守的。”

“我这人吧,膝盖硬,见人就跪,实在有损我这江陵商会会长的威仪。”

“思来想去,还是考个功名回来比较划算,至少见官不跪,省得麻烦。”

他顿了顿,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所以啊,就来考个秀才玩玩。”

一听此话,刘睿差点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考个秀才玩玩?!

你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他刘睿拼死拼活,悬梁刺股,好不容易看到点希望的曙光,在方言嘴里,就成了轻飘飘的“玩玩”?

刘睿只觉得眼前一黑,仿佛已经看到又一个秀才名额被方言无情占据。

他只能在心中疯狂祈祷:老天保佑,方言这两年沉迷商海,学业定然荒废!成绩最好一落千丈!不然他刘睿今年怕是要陪跑了!

就在这时,柳公手持书卷,缓步走进了书堂。

老先生目光如电,瞬间就捕捉到了那个鹤立鸡群的身影。

他脚步微顿,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古井无波。

柳公的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

“今日倒是稀客来了。”

方言连忙收起折扇,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学生方言,拜见先生。许久未来聆听教诲,心中甚是挂念。”

柳公轻轻“嗯”了一声,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仿佛要看出些什么,然后才缓缓开口:“你此番回来,所为何事?”

“回先生,”方言语气坦然,“学生准备参加今科科举,考取秀才功名,特回书院温习功课,还请先生不吝指点。”

柳公闻言,眼中却并无太多意外,反而掠过一丝“果然如此”的了然。

朝堂之中的乱象,他也有所耳闻。

如果想要博取功名,恐怕今年就是最安稳的年份了。

再者,他对方言的情况太清楚了。

这两年来,虽说这小子不见踪影。

但那秦、李、齐、韩四家的藏书典籍,可是被他用各种手段“借阅”了个遍,并且凭借那恐怖的过目不忘之能,早已烂熟于心。

此事,还是他当初和方先正一起,“连哄带骗”让方言去做的。

单论知识储备,眼前方言的底蕴,恐怕已经不弱于朝堂上的那些翰林了,甚至犹有过之!

他所欠缺的,无非是一些应试的技巧和规范罢了。

柳公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走到讲台前,开始授课。

今日讲解的是《孟子》,柳公引经据典,阐发微言大义,众学子听得如痴如醉。

唯有刘睿,心乱如麻,时不时偷瞄一眼旁边的方言。

课至中途,柳公忽然停下讲解,目光扫过台下,最终定格在方言身上。

“方言。”

“学生在。”方言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柳公随手拈出一题:“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以此为题,试破之。”

来了!

所有学子的心都提了起来,尤其是刘睿,更是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方言。

他心中默念:破不出来!破不出来!千万不要破出来啊!

在众目睽睽之下,方言站起身,甚至连思考的间隙都没有,朗声开口:

“民惟邦本,故重于社稷;君依于国,故轻于藐躬。”

声音平淡,但字字清晰。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刻意的雕琢,却精准地抓住了“民本君轻”的核心,立意高远,对仗工整,破得干脆利落,无懈可击!

书堂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短短两年!方言的进步居然如此之大!八股功底如此了得了?!

刘睿张大了嘴巴,眼中的期待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干瘪,取而代之的是彻底的绝望和麻木。

完了。

全完了。

这破题的水平,这反应的速度……

这哪里是学业荒废啊?

这他娘的简直是突飞猛进,又上好几层楼!

这破题角度!你小子是在考进士吗?就这样发大招?

他仿佛能听到自己内心那座名为“希望”的小山,轰然倒塌的声音。

短暂的寂静后,书堂内爆发出阵阵惊叹!

“妙啊!言简意赅,直指核心!”

“方师弟……不,方师兄大才!我等不及也!”

“这破题,怕是比许多举人老爷都要老辣了!”

就连前排几位一直在准备考举人的师兄,此刻也纷纷回过头来,看向方言的眼神带着凝重。

他们自问,即便让自己来破此题,也必定不如方言!

柳公抚须的手微微一顿,眼中精光一闪而逝,随即化为一丝欣慰,他轻轻颔首:“尚可。坐下吧。”

语气平淡,但熟悉柳公的人都知道,这“尚可”二字,从他口中说出,已是极高的评价。

方言笑嘻嘻地坐下,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而一旁的刘睿,看着方言那轻松自如的侧脸,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那本已被翻得起了毛边的《孟子》,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最终,他狠狠一咬牙,眼中爆发出一种近乎悲壮的斗志。

“卷我是吧?背叛革命是吧?”

“小爷我!小爷我不睡了!我拼不过方言你!我还拼不过其他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