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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趣网 > 历史军事 > 醉剑江湖 > 第416章 年轮里藏着支没出鞘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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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6章 年轮里藏着支没出鞘的剑

辛元嘉指尖的血与树液混作一处,殷红顺着年轮蜿蜒而下,如一道不肯干涸的旧伤。

他踉跄后退半步,刀坠于地,发出沉闷一响。

范如玉疾步上前扶住他手臂,触手冰凉,却见他双目紧闭,眉心剧烈起伏,似有千军万马在魂魄深处奔腾。

桑树静立,裂痕犹在“归耕”二字上跳动微光,仿佛那不是刻痕,而是尚未闭合的伤口。

忽然,风止。

草堂檐角铜铃不摇,蛙鸣虫噪尽歇,连带湖水面也凝如镜面,倒映着残月与老树的轮廓,宛如一幅定格千年的古卷。

辛元嘉睁眼。

眼前已非带湖小院。

而是大内紫宸殿前,金砖映日,丹墀生辉。

他身着绯袍,腰佩银鱼,正跪奏于御座之下。

宋孝宗端坐龙椅,目光炯炯:“卿言金弊已显,可乘其内乱而图恢复,此论何据?”

“陛下!”辛元嘉声若洪钟,“女真久据中原,赋敛苛暴,民怨沸腾;其主耽于逸乐,将帅离心。今若举义兵北渡,山东豪杰必应声而起,河朔遗民望旌旗如望岁!战机稍纵即逝,失之难追!”

话音未落,参知政事王淮出列冷笑:“辛使君纸上谈兵耳。隆兴和议方成十载,国库空虚,百姓未苏,岂可轻启战端,重劳民力?”

“民力未复?”辛元嘉怒极反笑,“然则何时可复?等金人再南下劫掠,焚我庐舍,掳我子女,方谓‘民力已足’乎!”

朝堂哗然。

孝宗默然良久,终叹:“此事容后再议。”

退朝钟响,余音荡于宫墙之间。

辛元嘉独行归邸,青衫染尘,手中紧攥《北伐七策》副本,指节发白。

踏入书房,案上烛火摇曳,映出墙上挂剑寒光凛冽。

他猛然拔剑出鞘,剑锋直劈书案——

“咔!”

剑停半空。

木屑飞溅,刃尖距案三寸,颤动不止。

他喘息如牛,眼中怒火灼烧,却又有一丝清明死死压住杀意。

那一瞬,他看见的不是朝中权臣,不是金酋铁骑,而是江南田间佝偻耕作的老农,是城外流离失所的难民妇子,是前线士卒家中哭啼的幼童。

若一战不成,山河再度破碎,谁来担此罪责?

他缓缓收剑。

身后帘幕轻响,范如玉缓步入内,素手接过长剑,轻轻推入鞘中,声音低柔却如钟鸣:“杀敌在疆场,安民在庙堂。你今日若斩了这案,明日便有人斩你的头。”

往事如潮退去。

辛元嘉睁眼,泪水无声滑落,滴入树缝,与那殷红液体交融一体。

他抚着“淳熙十年,北伐未成”八字,喃喃道:“那一剑,我没砍下去……不是因为怕死,也不是畏权臣,是因为怕砍断了民心。”

风起。

桑叶簌簌,竟似回应。

翌日清晨,郝凿年背负青石而来,斧凿铿锵,满面肃穆。

他是建康有名的碑匠,曾为岳武穆刻过神道碑,自诩“字字通神,石骨传魂”。

听闻桑树显字之事,连夜赶工,欲为辛元嘉立一座“功盖天下”巨碑,以彰其文韬武略。

他刚摆正石料,举起铁凿,忽觉月光斜照树影,斑驳投地——

那影子不动则已,一动竟如千军列阵!

旌旗猎猎,鼓角隐闻,甲光粼粼,马蹄踏尘,万余将士整列肃立,刀枪如林,气势冲霄。

可细看之下,人人空手而立,无一人执刃。

郝凿年浑身剧震,凿子脱手落地。

他瞪大双眼,想要呼喊,却发不出声。

只见那支大军缓缓转身,面向桑树,齐齐跪拜,动作整齐如一人。

随即烟影消散,唯余清风拂枝,树影复归寻常。

他瘫坐泥中,冷汗浸透衣背。

次日,他又来了,却不带一凿一锤,只提水桶、携铁锹,默默为桑树培土浇水,整整一日不曾停歇。

辛元嘉见之,问曰:“汝昨日欲刻碑,今何为仆役之事?”

郝凿年叩首于地,声音颤抖:“小人原想刻‘功盖天下’四字,以为公之志在胜败功名。昨夜见树影列阵,无刀无剑,方知您最重的,是那一剑未曾出鞘……那一剑,叫‘忍’。”

辛元嘉默然良久,终轻叹一声:“你能看出这个,胜过读万卷史书。”

此时,辛阿桑蹦跳而来,手中红线纷飞,将一根低垂桑枝系了个蝴蝶结,仰头道:“爷爷,这是你最难过的那年,我要把它记下来!”

范如玉望着那红绳,心头忽如电击。

她转身快步回屋,从妆匣底层取出一截枯枝——早已干裂发黑,却隐约可见四个刻痕:还我河山。

“那是淳熙八年。”她声音轻得像梦呓,“你被罢安抚使,贬居闲职。那夜你走了三十里路,到采石江畔独坐至天明。我去寻你时,见你正把这截断枝投入江心……你说,志不能伸,但不可灭。”

她说着,将残枝嵌入桑树裂口。

“咔”的一声,两段木纹严丝合缝,四字完整重现。

刹那间,整棵桑树微微震颤,年轮深处泛起淡淡金光。

辛元嘉闭目感应,金手指“木语通忆”骤然开启——他看见那个雨夜的自己,握枝刻字的手没有一丝犹豫,投江的动作干脆决绝。

原来他从未放弃,只是藏锋于晦,待时而动。

月升再度,桑树静立如初。

可无人察觉,那年轮深处,某一圈纹路正缓缓旋转,如同命运之轮开始转动。

夜半三更,带湖畔万籁俱寂,唯桑树影在月下轻轻摇曳,如守岁之灵。

秦观年独坐草堂东厢,身披旧褐袍,怀中抱一卷素纸,眉宇间凝着未散的惊悸。

他原是建康城外一名梦觋,以解梦卜谶为生,半生漂泊,却自幼仰慕辛元嘉之名。

听闻带湖桑树显字、年轮藏史,便执意前来,欲亲见一段山河气节。

昨夜,他焚香静心,卧于树下石榻,竟入一异梦——

梦中,那桑树年轮骤然旋转,如天机轮转,一圈一境,一幕一生。

初现者,乃少年辛元嘉执剑习武于济南山谷,寒风割面,剑锋破空,稚嫩却刚毅;继而,朝堂之上,他慷慨陈词,呈《美芹十论》,却被主和诸臣讥为“狂生妄言”,满殿哄笑,唯他独立如松;再转,烽火连天,滁州城外,他率三百死士夜焚金营,火光冲天,敌骑惊溃,血染征衣而不退一步;又见他立于江岸,手持火把,不发一箭,仅凭疑兵之计,逼退南侵铁蹄……

万象流转,终归于一:年轮最深处,浮现出一支悬于鞘中的长剑,通体清光流转,却不曾出刃半寸。

剑身无铭,却似有千钧之重,压住整个梦境的呼吸。

秦观年猛然惊醒,冷汗浸透里衣,心头如遭雷击。

他当即燃烛展纸,笔走龙蛇,将所见所感尽数录下,题曰《梦谒桑记》。

文末挥毫疾书:“辛公一生,非无剑,乃不轻出。其剑在心,其锋在民。”

翌日清晨,霜露未曦,秦观年双手捧卷,跪于草堂阶前。

辛元嘉接书默读,面色沉静如古井,目光却一次次掠过那些字句,仿佛重踏旧路。

良久,他提笔于末页添上一句:

“剑不出,因已万人执之。”

墨迹未干,忽有风穿堂而过,吹动案上残稿,《美芹十论》一页飘落,正覆于新写之句上。

纸角微颤,似有回应。

当夜,月华如练。

辛元嘉持刀再近桑树,刀尖轻划树皮,刻下八字:“绍熙元年,辞枢密使。”

刀落刹那,树液涌出,殷红如泪,缓缓包裹刻痕,凝成一点琥珀般的封印。

他凝视良久,忽然转身,对正在院中嬉戏的辛阿桑轻声道:“去树洞看看。”

孩童雀跃奔至,探手入那深藏岁月的洞穴,指尖触到一物冰凉粗糙。

她用力一掏,竟取出一枚锈迹斑斑的箭头,铜绿蚀骨,箭镞残缺。

“这是我爹小时候藏的!”她惊喜大叫。

辛元嘉接过箭头,指腹摩挲其上裂纹,眼中浮起遥远笑意:“那年茶叛军乱,你父随我避于林中,藏身此树之下。他不敢哭,我就教他用箭头刻字,写下‘不怕’二字……后来啊,他没当将军,却教出了十个会种田的兵。”

话音落下,四野悄然。唯有桑叶轻响,似在低语传承。

而此时,带湖窗前,范如玉独坐灯下,手中抚着一页泛黄残纸——《美芹十论》最后一页。

月光斜照,七十三个曾经并肩抗金之人的姓名,在纸上浮现,与一个反复圈点的“守”字交相辉映。

她凝望良久,唇边浮起一丝极淡的笑,喃喃道:

“你一生的剑,原来都长成了树根……”

窗外,桑影婆娑,年轮深处,似有一声极轻的回响,如种子破土,如童音初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