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陛下天恩!”江宅等人躬身行礼,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至于尔等献艺之功…”玄宗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芒,“朕赐尔等…骊山华清宫汤泉宫沐浴三日!洗去风尘,静心休养,以待寿宴盛典!”
骊山!汤泉宫!
江宅心中剧震!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狂喜瞬间淹没了他!踏破铁鞋无觅处!玉璧!玉璧就在骊山!但玄宗的赏赐,看似恩宠,实则…是赤裸裸的试探!他将鱼饵,直接抛到了他们嘴边!这究竟是机会,还是通往地狱的邀请函?
他强压下几乎要跳出胸腔的心脏,与肖华、杰克、李白交换了一个凝重无比的眼神。四人齐齐躬身,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与“感激”:“臣(草民)…谢陛下隆恩!”
玄宗满意地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倦意,挥了挥手:“朕乏了。尔等…退下吧。”
“臣等告退。”
四人躬身退出滴翠亭。高力士亲自相送,一路无言。直到行至宫门附近僻静处,高力士才停下脚步,浑浊的老眼扫过四人,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
“陛下的恩典,是天大的福分。骊山汤泉宫,乃皇家禁苑,非比寻常。这几日,尔等需谨言慎行,安分守己,静候寿宴召见。宫里的规矩…特别是汤泉宫的禁忌…不懂的,就老老实实待着!莫要好奇!莫要乱闯!否则…”他顿了顿,语气森然,“惊扰了圣驾或冲撞了贵人,便是天大的功劳,也保不住尔等项上人头!好自为之!” 说完,也不等四人回应,拂袖转身,身影消失在重重宫阙之中。
“禁忌…乱闯…”江宅咀嚼着高力士的警告,望着远处骊山朦胧的轮廓,眼神锐利如刀。玄宗的鱼钩,已经带着香甜的饵,沉入了名为“骊山”的深潭。而他们,必须去咬钩!
滴翠亭画中飞仙的奇闻,如同长了翅膀的妖魔,在极短的时间内席卷了整个长安!
鸿胪寺四方馆的门槛,几乎被蜂拥而至的权贵和外国使臣踏破。王公大臣们携着重礼,言辞恳切,只为求得一幅“杰克大师”的神奇画作,或是一睹那能引动星宿的江先生风采。藩邦使节们更是热情如火,言辞间充满了对大唐“天朝上国,奇人辈出”的敬畏与向往,吐蕃使者甚至暗示愿以十座城池换取杰克为其赞普画像。
然而,在这喧嚣的追捧背后,暗流汹涌。
御史台的值房内,灯烛彻夜不息。几位须发皆白、以“骨鲠”着称的老臣,正对着滴翠亭事件的密报,须发戟张,怒不可遏。
“妖术!惑众!此乃祸乱朝纲之始!”一位老御史拍案而起,声音激愤,“以血为媒?引魂入画?这与前朝巫蛊厌胜之术何异?那画中女子,是人是妖?陛下竟沉迷于此等鬼蜮伎俩,还赐予骊山汤泉宫沐浴?此乃亵渎圣地!亡国之兆啊!”
“裴云此人,本就形迹可疑!敦煌归来,判若两人!还有那江宅、杰克、李十二…来历不明,身怀妖异!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另一人痛心疾首,“必须上本!死谏!请陛下驱逐妖人,亲贤臣,远邪佞!”
“不错!明日早朝,联名上奏!”值房内,充斥着忧国忧民的悲愤与对“妖人”的切齿痛恨。
与此同时,长安西市,胡商聚居的“波斯邸”深处,一座豪奢的庭院内。
安庆绪斜倚在铺着白虎皮的胡榻上,手中把玩着一枚镶嵌着巨大绿松石的黄金酒杯。他面容继承了父亲的粗犷,但眉眼间却多了一丝阴鸷与算计。一个胡人装束的探子正跪在下方,低声汇报着鸿胪寺的盛况与滴翠亭的细节。
“画中飞仙?星宿点睛?青莲居士?”安庆绪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眼中闪烁着贪婪与忌惮的光芒,“好手段!真是好手段!看来,玉璧的秘密,比父亲和‘那位大人’预想的…还要诱人啊。这伙人…留不得了。”
他放下酒杯,拍了拍手。
一个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昏暗的角落。此人全身笼罩在一件宽大得过分、仿佛能吸收光线的深紫色斗篷中,兜帽压得极低,完全看不清面容,只能隐约看到兜帽边缘绣着一圈极其细微、如同扭曲沙漏般的暗金色纹路。他站在那里,明明就在眼前,却给人一种极不真实的虚幻感,仿佛随时会融入阴影,又仿佛只是一段被拉长的、不属于此地的时光剪影。
“蚀时者,”安庆绪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你看到了,也听到了。列车上的那场‘意外’没能解决他们。现在,这群人不仅活着到了长安,还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甚至…已经摸到了骊山的边。‘那位大人’很不高兴。”
紫袍人微微动了动。没有声音发出,但安庆绪的脑海中却清晰地响起一个干涩、沙哑、仿佛摩擦着无数沙砾的声音,带着一种非人的冰冷质感:
“时之沙…会覆盖…错误的轨迹。骊山…是他们的…终点。”
话音落下,蚀时者的身影如同水波般一阵荡漾,瞬间消失在原地,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空气中残留的一丝极其微弱、如同陈年羊皮纸腐朽般的奇异气味,证明他曾经存在。
安庆绪端起酒杯,将琥珀色的酒液一饮而尽,眼中闪烁着残忍而期待的光芒。骊山…那潭水,是越来越浑了。而他,很乐意再丢进去几条致命的毒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