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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二十才风尘仆仆归来,还没等福晋瓜尔佳氏从失去乳母的悲痛与怨怼中真正缓过神来,不过几日光景,一道新的圣旨又降了下来。

这次是谒陵。

旨意上说十一月十四日启程,恭谒暂安奉殿、孝陵,点了皇五子胤祺、皇十子胤?、皇十五子胤禑、皇十六子胤禄随驾。

消息传到后院时,青禾正和兰穗一起在核对侧福晋婚事采买的单子。

听着小太监禀报完,兰穗悄悄咋舌道:“我的老天爷,这刚回来,板凳还没坐热呢,又要出去?皇上这精神头,可真真是......”她没敢往下说,只吐了吐舌头。

青禾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一个趔趄,差点没稳住手里的毛笔。

她垂下眼,掩饰住眼底翻涌的无语。

康老爷子,您是真不累啊?她在心里默默算着,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这位爷怕是有二百天都在外头巡幸,不是谒陵就是南巡,不然就是避暑、行围。

没有动车没有飞机,连条像样的官道都颠簸得要命,全靠马车和两条腿,到底是怎样的高能量人士才能支撑下来的行程?

她光是想想几次随驾热河的辛苦就觉得腰酸背痛,更别提路途上无处不在的明枪暗箭。

李嬷嬷的事虽了,但福晋那怨毒的眼神她可没忘,到了外面,天高皇帝远,谁知道又会生出什么事端。

吐槽归吐槽,现实摆在眼前。

她飞快地转动脑筋,寻找可以留下的理由。

幸好,没让她纠结太久,前头宣旨谒陵的太监刚走,又一位传旨太监到了,带来了另一道旨意:皇上隆恩,指了员外郎博色之女瓜尔佳氏为十五阿哥侧福晋,定于康熙五十三年三月完婚。

这道旨意,如同及时雨瞬间浇灭了青禾心中的焦虑。

侧福晋入府是大事,府里需要得力的人手筹备。她留在府中协助操办婚事是顺理成章名正言顺的正理。

启程前的这段时间,她甚至可以借着筹备事宜,减少在福晋跟前露面的机会,避开恶心人的刁难。

青禾心下大喜,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只和众人一起恭敬领旨谢恩。

果然,没过两日,王进善便来传话,说主子吩咐了,此次谒陵,青禾就不必随驾了,留在府中继续协助崔嬷嬷打理侧福晋婚事的诸多杂事。青禾恭顺应下,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忙忙碌碌来到十月初,轮到她休沐的日子。

一大早她便换上了一身半新不旧的靛蓝布裙,用帕子包了头,悄悄从府后角门出了府。她没有约芸香,今日,她想一个人待着。

目的地当然是鼓楼西大街那座她心心念念的一进小院。

心里有盼头,脚步便不由自主地加快又加快,撵着穿过喧闹的市井,再拐进一条相对安静的胡同,那座小小院落就在眼前了。

掏出钥匙打开门锁,“吱呀”一声推开木门,里面就是她的家了。

院子不大,但方正。青禾站在院中,深深吸了口气,尽管空气清冷,却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安心。这是她的地方,只属于她林薇的所在。

她今日来,是想着彻底打扫收拾一番,买了房都还没做过开荒保洁呢,这还是个落罪官员的院子,该不会里面还藏着金条吧(做梦吧!)。

虽然离赎身出宫还有距离,但提前打理着,看着它一点点变成想象中的样子,也是一种寄托和动力。

她先打了水擦拭厅堂里的桌椅。桌椅是前任房主留下的,式样老旧,漆色也有些剥落了。擦着擦着,她才发现厅堂的地面似乎不太平整,靠近墙角的地方,有几块砖微微下陷了。

当初买得急,只看中了位置闹中取静,格局方正,价钱也合适,这些细节竟没留意到。

青禾愣了一下,随即摇摇头,自嘲地笑了笑。也罢,慢慢来。

她心里对自己说不平就不平吧,到时候找些沙子水泥(嗯,清朝应该是石灰和黄土)垫一垫,或者干脆铺上一层厚实的地席,也就看不出来了。又不是要在这里举办宴会,自己住,舒服就好。

接着去收拾东边的卧室。

卧室的窗户是传统的木棂窗,糊着厚厚的桑皮纸,采光有些暗。她用力推开窗,让阳光照进来,发现窗棂有几处榫卯有些松动,窗扇歪斜着,关合不严实。这

要是冬天,怕是会漏风。

她记下这点,心想,等有钱了,得找木匠来修修,或者干脆换一扇亮堂些的玻璃窗?那可就贵了......还是先修修吧,用厚实的窗纸多糊几层,也能挡风。

最麻烦的是西边的堂屋兼厨房。

灶台是土坯砌的,看起来还好,但她试着想象了一下生火做饭的情景,发现烟道似乎不太通畅,墙上被熏黑了一片,估计是排烟不利。

而且厨房没有直接通向外面的排水沟,洗菜洗碗的水,得用桶提到院子里的渗井去倒。这可比府里的大厨房麻烦多了。

青禾看着这些不如意的地方,心里却没有烦躁,反而生出一种奇怪的踏实感。

房子的这些问题,都是实实在在的,也可以一点点去解决的。不像在府里,面对的是人心算计,是上位者一念之间的生死荣辱,那种无力感才最磨人。

这里,砖歪了可以垫,窗坏了可以修,灶台不好用可以慢慢改造。这是她的家,她可以掌控的地方。

稍微歇了歇,她便拿起扫帚开始清扫屋顶和墙角的蛛网灰尘。尘土飞扬,呛得她咳嗽了几声,她却干得格外起劲。

汗水顺着额角滑落,她也顾不上擦。她仔细地擦拭着每一根房梁,每一扇窗棂,仿佛要通过劳作将自己对未来的期盼和安全感,一点点落实到心里头。

她为什么会这么执着于要独自买下这个院子,连芸香提出一起凑钱都婉拒了?

不仅仅是因为现代人对房产证上单独署名的执念,虽然那确实是深植于心的观念,觉得只有白纸黑字写着自己名字,才算真正有了根。

更深层的原因是,她在这个时代,太像一株无根的浮萍了。

魂穿而来,顶着“青禾”的名字,过着奴才的生活,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她太需要一点完全属于自己的空间了。

这个院子,就是她为自己规划的根,是她在清朝这片陌生的土地上,唯一能紧紧抓住的救命稻草。

她无法容忍这份安全感与他人共享,哪怕是好心憨直的芸香。

这里必须是只属于她林薇的堡垒,是她退守的最后阵地。

忙碌了大半天,屋子总算看起来清爽了许多。

虽然依旧简陋,处处都写着“亟需修缮”四个大字,但已经有了几分烟火气。

从上午来到这里就一顿库库忙活,这会儿青禾已经累得腰酸背痛了。反正衣服都脏透了,索性一屁股坐在门槛上,看着洒满夕阳余晖的小院,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满足和希望。

她知道,回府后还有各种琐碎的工作要忙,还有府中复杂的人情世故要应对。但有了这个小院作为念想,她觉得自己就有了底气。

她对自己说,慢慢来慢慢来,银子可以慢慢攒,屋子可以慢慢修,总有一天,她会真正拥有让她安身立命的天地。

到那时,她才算是真正在这个时代活出了自己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