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兵冷静到近乎残酷的话语,如同冰锥刺穿了安全屋内短暂的宁静。
“无法维持超过72小时。”
沈青躺在医疗床上,感觉这句话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她本就脆弱的心脏上。72小时?三天?这就是她仅剩的时间?石化会蔓延全身?标记会再次苏醒?然后呢?是彻底变成一尊没有意识的石像,还是被那高维存在彻底吞噬?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让她呼吸骤停,眼前一阵发黑。她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左臂,那冰冷的石质感此刻仿佛带着死亡的宣判,正一寸寸地向上侵蚀。右腕被处理过的伤口传来隐隐的刺痛,提醒着那潜伏的危机并未远离。
顾怀远猛地从病床上坐起,动作牵扯到伤口让他脸色一白,但他毫不在意,锐利的目光死死盯住那名医疗兵:“你说什么?无法维持是什么意思?具体的病理机制是什么?解决方案呢?”
他一连串的问题如同疾风骤雨,透着他惯有的冷静分析,却也难掩那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颤抖。
医疗兵面对顾怀远的逼视,神色没有任何变化,依旧用那种平板的、专业的语调回答:“具体机制超出我的权限和知识范围。初步扫描显示,沈小姐体内的规则冲突已进入恶性循环阶段。石化并非单纯物理现象,而是一种基于规则层面的‘覆盖’与‘替代’。‘静默’之力在压制标记的过程中消耗过度,导致其对石化的遏制能力减弱,而标记的残留影响仍在持续破坏其血肉之躯的生命力平衡。两者叠加,形成了不可逆的崩溃趋势。”
她指了指监测仪上几条不断跳动的、呈现异常波形的曲线:“生命场强度持续衰减,能量熵值失控性增高。根据模型推演,72小时是理论上的临界点。超过这个时限,肉体崩溃与规则湮灭的概率将超过99.7%。”
99.7%……近乎绝对的死亡概率。
安全屋内一片死寂。只有医疗设备运行时发出的微弱嗡鸣,如同为沈青敲响的丧钟。
顾怀远握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纵横半生,面对过无数诡异强大的敌人,破解过无数复杂危险的谜题,但此刻,面对沈青体内这种涉及规则层面、近乎无解的冲突,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力。这不再是战术或力量能够解决的问题,这是源自存在根本的矛盾。
“星骸……你们既然能找到我们,既然在研究这些‘异常’,一定有办法,对不对?”他将最后的希望寄托于这个神秘的组织。
医疗兵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接收或确认什么信息,片刻后回答道:“高层已获悉情况。相关领域的‘博士’正在调阅档案并进行紧急推演。但在方案出来之前,我们能做的,只有尽可能维持沈小姐的生命体征,延缓崩溃过程。”
她开始操作旁边的仪器,调配着一些闪烁着奇异色泽的药剂,通过沈青手臂上预留的静脉通路输入。“这些药物可以暂时稳定你的生命场,降低能量熵增速度,但无法解决根本问题。请尽量保持情绪稳定,减少任何形式的能量波动,包括引动石躯力量或情绪剧烈起伏。”
药物注入体内,带来一股冰冷的困意,但沈青的大脑却异常清醒,或者说,被绝望浸泡得异常冰冷。72小时……像是一个巨大的沙漏,已经开始无情地流淌。她看着天花板柔和的光线,感觉自己像是一个被宣判了死刑的囚犯,在等待最后的时刻,或者……等待一个渺茫的奇迹。
顾怀远走到她的床边,缓缓坐下。他看着沈青苍白而平静的脸,那双曾经充满倔强与生机的眼睛,此刻像是蒙上了一层灰烬。他伸出手,似乎想拍拍她的手背给予安慰,但在触碰到之前,又僵硬地停住了。他习惯了谋划、计算、战斗,却不擅长这种直白的温情。
“……会有办法的。”最终,他干涩地吐出几个字,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见。
沈青转过头,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和眼底深处那抹难以掩饰的痛楚与自责,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奇异的平静。她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一个笑容,却失败了。
“舅舅,”她轻声说,这个称呼已经越来越自然,“如果……如果真的没有办法,你能不能……帮我告诉我妈妈和外公,我没有怪过他们,我一直……很想他们。”
顾怀远的身体猛地一震,他别过头去,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再转回来时,眼神已经恢复了惯有的沉静,但那沉静之下,是翻涌的暗流。
“不会有那个如果。”他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我既然找到了你,就不会让你就这样消失。星骸不行,我就去找别的办法,‘牧星人’的遗产,远古的遗迹,甚至……‘净化派’的技术!总有一条路能走通!”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仿佛不是在安慰沈青,而是在对自己发誓。
就在这时,安全屋的自动门无声滑开。一名穿着深灰色制服、气质冷峻、戴着金丝边眼镜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他手中拿着一个轻薄如纸的电子板,目光直接落在了沈青身上,带着一种审视与研究般的锐利。
“顾先生,沈小姐。我是‘星骸’异常生命现象研究部的负责人,你们可以叫我‘博士’。”他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长期居于上位、掌控一切的自信,“关于沈小姐的情况,我们有了初步的评估和……两个可能的解决方案。”
他的话瞬间吸引了屋内所有人的注意力。
顾怀远立刻站起身,目光如炬:“什么方案?”
博士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走到沈青的床边,示意医疗兵调出更详细的扫描数据。他仔细查看着那些复杂的三维能量模型和不断刷新的数据流,手指在电子板上快速划动着。
“情况确实非常棘手。”博士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冷静得近乎冷酷,“规则层面的冲突,尤其是涉及‘静默’这种底层规则和高维标记这种外来入侵体,通常的医疗手段完全无效。强行干预,只会加速崩溃。”
他抬起头,看向沈青和顾怀远:“目前,基于我们的数据库和理论模型,有两个方向可供选择。”
“第一,”他竖起一根手指,“意识剥离与暂存。我们可以在你肉体彻底崩溃前,尝试将你的核心意识剥离出来,暂存于特制的‘灵枢’之中。这样可以避免你的意识随着肉体一同湮灭。但缺点也很明显:剥离过程风险极高,可能导致意识损伤或缺失;暂存状态并非真正的‘活着’,只是一种信息的冻结,无法感知,无法思考;而且,未来能否找到合适的‘载体’让你重新‘活’过来,是未知数。这更像是一种……延迟的死亡。”
意识剥离?变成一段被冻结的信息?沈青的心沉了下去。这算什么解决方案?
“第二呢?”顾怀远的声音紧绷。
博士的目光变得更加锐利,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狂热?“第二,主动引导与强制融合。”
他指向扫描图上那纠缠在一起的、代表石化、静默之力和异构标记的能量流:“既然冲突无法平息,何不尝试引导它们,走向一个可控的、甚至是……有益的融合?我们有一种尚处于理论阶段的‘奇点共振’技术,可以尝试在特定条件下,强行将‘静默’之力、石化规则与异构标记的能量特性,在你体内人为地创造一个短暂的、可控的‘规则奇点’,迫使它们达成一种新的、稳定的平衡态。”
“这听起来更危险!”顾怀远立刻反驳,“强行融合三种截然不同、甚至相互冲突的规则力量?这无异于在她体内引爆一颗炸弹!”
“风险与机遇并存,顾先生。”博士平静地反驳,“理论上,如果成功,沈小姐不仅能解决生存危机,甚至可能获得超越当前状态的力量,真正掌控这三种规则。这或许是‘钥匙’真正的进化方向。当然,失败的结果……你也清楚。”
他顿了顿,补充道:“这个方案的成功率,根据模型推算,低于15%。而且,需要用到一些……非常规的能源和设备,其中部分设备,目前并不在这个安全屋,需要从总部调运,或者……从某些被封锁的遗迹中临时获取。”
两个方案,一个近乎永恒的沉睡,一个成功率极低的疯狂赌博。
博士将选择权再次抛回给他们:“意识剥离方案,我们可以立即开始准备,成功率大约40%。‘奇点共振’方案,需要至少48小时进行设备和能源准备,期间需要沈小姐的生命体征维持在当前水平。如何选择,请你们尽快决定。”
说完,他不再停留,拿着电子板转身离开,留下沉重的抉择压在沈青和顾怀远心头。
安全屋内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
72小时的倒计时,在冰冷的电子音中,仿佛滴答作响。
沈青看着自己那正在缓慢石化的身躯,感受着右腕下蛰伏的威胁和左臂的空荡,又看向眉头紧锁、陷入艰难权衡的顾怀远。
生与死,保守与冒险,就在这一念之间。
她闭上眼,脑海中闪过母亲决绝的回眸,外公消失在风雪的背影,顾怀远一次次挡在她身前的画面,以及……自己对活下去、对弄清真相那不甘的渴望。
再次睁开眼时,她的眼神中,恐惧与迷茫渐渐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然所取代。
她看向顾怀远,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我选第二条路。”
(第二百二十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