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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被推开一道缝,一股冬日的冷风趁机钻了进来。一个男人的身影有些局促地出现在门口。他约莫五十岁上下的年纪,身材中等,却显得有些虚胖,穿着一件半旧的、看起来并不厚实的藏蓝色羽绒服,拉链只拉了一半,露出里面皱巴巴的毛衣领子。他脸上带着长途硬座火车留下的深刻疲惫,皮肤黝黑粗糙,是常年在海上劳作留下的印记。最让人注意的是他的眼神,躲躲闪闪,充满了怯懦、愧疚和一种近乎卑微的小心翼翼。他手里拎着一个看不出颜色的、鼓鼓囊囊的旅行袋,目光慌乱地扫过室内,最终,像被钉住一样,落在了穿着刺眼孝服、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苏苗苗身上。

他的嘴唇剧烈地翕动了几下,喉结滚动,似乎想喊出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苗苗”,却最终只是化作一声模糊的、带着哭腔的气音,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

在他身后半步,还站着一个女人。她看起来比苏建国年轻些,约莫四十出头,穿着质地不错的深灰色羊绒大衣,围着素色围巾,面容温和干净,没有预想中的刻薄或精明算计,眼神里反而带着一种复杂的、掺杂着同情和无奈的神情。她的手里,提着一个看起来颇有些分量的、印着超市logo的购物纸袋。

苏苗苗在看清门口男人的瞬间,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她猛地挺直了原本佝偻的脊背,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下意识地、用几乎要捏碎骨头的力气,死死抓住了身旁何世清的手。她眼中瞬间掀起了滔天巨浪——有巨大的陌生感,有积压了多年、早已发酵变质的怨怼,有此刻被巨大悲伤淹没时看到至亲的、无法言说的委屈,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痛恨的、源自血脉的、无法割舍的牵动!她死死咬着牙,别开了脸,不愿再看那个让她爱恨交织了十几年的男人。

“苗苗……”苏建国终于挤出了声音,干涩沙哑得像砂纸摩擦,“我……我刚下火车,接到孙姐、孙姐的电话……就、就赶紧买票过来了……”他笨拙地解释着,向前挪了两步,脚步虚浮。

他身后的女人,李娟,这时也上前一步,将手中的纸袋轻轻放在门边的椅子上,声音温和,带着清晰的歉意:“苗苗,节哀顺变。我们……来晚了,路上不好走。这是一点营养品,还有……给你和这位同学买了些牛奶和水果,天气冷,补充点体力。”她看了一眼紧紧握着苏苗苗手的何世清,目光里没有探究,只有一种善意的、试图缓解尴尬的平和。

孙婷婷擦了擦不断涌出的眼泪,站起身,语气复杂地介绍:“这是苗苗爸爸,苏建国。这位是……李娟女士。”

她刻意回避了某些称谓,带着一种谨慎的保留。 接下来的场面,尴尬而悲伤,空气中弥漫着难以言说的痛苦。苏建国笨拙地想靠近女儿,却被苏苗苗周身那层无形的、冰冷的屏障挡了回来。他红着眼圈,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当王律师将遗嘱的副本递给他时,他的手抖得厉害,几乎拿不住那几张薄薄的纸。 随着律师平静的叙述,苏建国的脸色越来越灰败。当听到妻子将一切都留给女儿,并托付给毫无血缘关系的孙婷婷时,这个多年在外、似乎早已习惯了麻木和逃避的男人,终于崩溃了。他蹲下身,用那双布满老茧和冻疮疤痕的大手捂住脸,压抑的、像受伤野兽般的呜咽从指缝间漏出来,大颗大颗浑浊的眼泪砸在冰冷的地砖上。“来娣……来娣啊……我对不起你!我不是人!我对不起孩子啊……我混蛋啊我……” 他反复念叨着,充满了无尽的悔恨和绝望。

在这一片混乱的悲声中,一段被尘封的记忆,猛地撞进苏建国的脑海:那是好多年前,也是冬天,他第一次跟船从南方海边回来,离家好几个月。船靠岸时已是深夜,寒风刺骨。他提着给女儿买的新奇贝壳风铃,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回那个破旧的村子。远远地,就看到村口那棵老槐树下,两个依偎着的瘦小身影——是妻子苏来娣,和才三四岁、被裹成小球一样的苗苗。小苗苗一看到他,眼睛顿时亮了,像只欢快的小鸟,跌跌撞撞地扑过来,嘴里甜甜地喊着“爸爸!爸爸回来了!”,一双冰凉的小手紧紧搂住他的脖子,温热的小脸贴在他带着海腥味的、粗糙的脸颊上。那时,妻子虽然埋怨他回来晚,眼里却也是带着笑的,一家三口挤在狭窄的厨房里,吃着热乎的饭菜,那是他贫瘠人生里最温暖的念想……可如今,妻子已天人永隔,女儿看他如看陌生人。这巨大的反差,像一把钝刀,在他心口反复绞磨,痛得他几乎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