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荒谬的、尖锐的、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撕裂的“错觉”。
苏凌月趴在床榻上,浑身滚烫,肩胛骨的伤口崩裂,鲜血正一股股地往外渗,那股火烧火燎的剧痛几乎要将她的神志吞噬。
可她却感觉不到。
她所有的感官,所有的理智,都被眼前这一幕……这近在咫尺的、属于赵辰的“脆弱”,给生生攫住了。
「心疼?」
她竟然……会对这个男人,产生“心疼”?!
这个将她当成“刀”、当成“旗”,将苏家满门忠烈玩弄于股掌之上,将她的“惨死”和“复生”都算计得清清楚楚的……恶魔。
她看着他那只紧握着拨浪鼓、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的手。
她看着他那双空洞的、盛满了“死亡”与“梅花”的眸子。
她看着他那张卸下了所有伪装、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
「小老虎……」
苏凌月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一阵窒息般的、陌生的酸楚,混杂着她那滔天的恨意,猛地涌了上来!
这太荒谬了。
这是一种……比肩胛骨的伤口更让她难以忍受的“背叛”!
她怎么能……
她怎么敢……
去“同情”那个将她推入地狱的刽子手?!
“呵……”苏凌月想笑,想用一个最冰冷、最残忍的笑容来嘲讽眼前这个男人的“软弱”。
可她刚一扯动嘴角,那笑声未出,一口夹杂着高热的浊气便猛地呛了上来,化作了一阵剧烈的、压抑的咳嗽。
“咳……咳咳……”
这声咳嗽,如同一块巨石砸入了冰潭。
赵辰那双空洞的、沉浸在十五年“梅花”旧梦中的眸子,猛地……重新聚焦了。
他那张脆弱的、仿佛一触即碎的“面具”,在苏凌月这声突兀的咳嗽中,轰然碎裂!
那股萦绕在他周身的、属于“人”的温度,在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
“啪嗒。”
那只被他视若珍宝的木质拨浪鼓,从他那只苍白的手中滑落,掉在了那床冰凉的锦缎之上,发出了一声极其沉闷的、断了线的声响。
“赵辰……”苏凌月下意识地开口,声音沙哑。
“你醒了。”
冰冷的、不带半分情感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
苏凌月猛地抬起头。
她看到的,不再是那个捧着拨浪鼓的“小老虎”。
而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病态的、掌控一切的……
太子殿下。
他依旧坐在床边,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重新恢复了古井无波的漠然。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件刚刚被擦拭干净、却沾上了新灰尘的“器物”。
“不该看的,”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威严,“……忘了。”
苏凌月的心,在这一刻,反而……彻底地、冰冷地“安定”了下来。
她那股荒谬的“错觉”,那阵陌生的“心疼”,在赵辰这句冰冷的命令下,瞬间烟消云散。
「是啊。」
「忘了。」
她缓缓地垂下了眼帘,遮住了那双冰冷的、同样恢复了“死寂”的眸子。
“臣女……什么也没看见。”
“很好。”赵辰缓缓地站起身,他那身单薄的寝衣在昏暗的烛光下,依旧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他走到桌边,将那碗早已备好的、还冒着热气的汤药端了过来。
“殿下……”苏凌月挣扎着,想要撑起那具破败的身体。
“别动。”赵辰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耐。他没有半分“怜香惜玉”,只是用一种近乎“粗暴”的方式,捏住了苏凌月的下巴,将那碗黑漆漆的汤药,不由分说地……灌了下去。
“咳……咳……”
苦涩的、带着浓重血腥气的药汁滑过喉咙,呛得苏凌月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泪都溢出了眼角。
“本宫的刀,”赵辰将空碗重重地放在一旁,用那方雪白的丝帕,仔细地擦拭着自己那只“碰”过她的手,“……不能是废的。”
苏凌月趴在床榻上,剧烈地喘息着。
那股霸道的药力再次在她四肢百骸中化开,压制住了那钻心的疼痛,也……压制住了她心中那点可笑的“涟漪”。
“你……在凤仪宫,做得很好。”赵辰的声音平直,像是在评价一件“趁手”的工具,“皇后……和宸妃,那两个蠢女人,终于被你……逼到了棋盘之上。”
苏凌月没有说话。
“好好养伤。”赵辰重新披上了那件不知何时被送来的貂裘斗篷,仿佛又变回了那个“病弱”的太子。
“十日后,”他缓缓地朝着那扇通往外界的暗门走去,“……恩科重考。”
“本宫需要你这面‘旗’,完好无损地……站到贡院门口。”
他的身影,即将消失在黑暗之中。
“是。”苏凌月的声音沙哑,却恭顺无比。
“还有……”
赵辰的脚步猛地一顿。他没有回头。
“……方才那碗,是最后一剂‘续命汤’。”
“苏凌月,”他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无比幽冷,“……下次,别再这么‘莽撞’了。”
“本宫的药……”
“……很贵。”
“轰隆——”
石门缓缓合拢,隔绝了最后的光亮。
密室,再次陷入了那片属于“影子”的、绝对的黑暗与死寂。
苏凌月趴在冰冷的床榻上,许久……许久……
“噗嗤。”
一声极低的、压抑的、仿佛从喉咙里挤出的笑声,在黑暗中响起。
她笑了。
笑得她那刚刚才开始愈合的伤口,再次崩裂。
「我心疼了?」
她缓缓地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左手,抹去了眼角那滴因咳嗽而呛出的……生理性的泪水。
「不。」
「那不是心疼。」
她缓缓地闭上了眼,那张平凡的面具下,那张属于“苏凌月”的脸上,只剩下了一片冰冷的、近乎麻木的……嘲讽。
「那只是……一个错觉。」
「一个……看清了‘同类’的、可悲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