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箭……北邙山……”
这几个字眼如同冰冷的毒蛇，骤然缠紧了姬延的心脏。昭滑的“意外”背后，竟然牵扯出北邙山的影子！这已不再是简单的诸侯争权，而是一股潜藏更深、手段更诡秘的力量，第一次清晰地露出了它狰狞的一角！他们的目标，显然不是区区一个楚国大司马，其剑锋所指，极有可能是正在艰难重塑的天下秩序，乃至他姬延本人！
殿内灯火摇曳，映照着姬延骤然阴沉的脸色。苏厉、淳于髡、程邈皆屏息凝神，感受到一股远比齐楚联盟更为阴冷沉重的压力。
“好，很好。”姬延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被触及逆鳞的寒意，“朕本以为，对手只在庙堂之上，诸侯之间。没想到，这江湖之远，山野之中，还藏着这等‘高人’！既然他们按捺不住，要跳到台前，那朕便看看，是他们藏得深，还是朕挖得狠！”
他猛地站起身，眼中再无半分对未知的疑虑，只剩下冰冷的决断和一种近乎狩猎般的锐利。
“传令！”
“第一，所有针对齐楚的既定方略，不变！继续施压，继续分化！不能让明面上的敌人，因这暗处的鬼魅而获得喘息之机！”
“第二，程邈先生！”姬延看向程邈，“动用墨家全部潜藏力量，重点转向北邙山及周边区域！给朕像梳子一样，把那里篦一遍！任何可疑的痕迹、人物、传说，哪怕再荒诞不经，一律记录在案，速速报来！重点查探那种特制吹箭的来源，以及……是否有类似玉册的古老器物或文献流出！”
“第三，苏卿，”姬延目光转向苏厉，“你立刻去查阅王室秘档，尤其是平王东迁之前，镐京时期的记载，看看是否有关于某些‘方外之人’、‘隐世之族’的记录，尤其是……与谶纬、秘术、或者……与某些古老祭祀相关的记载！朕怀疑，这北邙山势力，其渊源可能比我们想象的更为久远！”
“第四，加强雒邑王宫及朕之左右的护卫，明哨暗岗，重新布置，尤其是防御那种诡异的远程暗器！”
“第五，”姬延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将我们掌握的、关于吹箭与昭滑遇袭的关联，以及北邙山可能存在神秘势力的‘猜测’，通过隐秘渠道，‘无意间’透露给齐公田文和楚王。”
苏厉闻言一怔：“陛下，此举岂不是打草惊蛇？”
“就是要惊蛇！”姬延冷然道，“田文多疑，楚王惜命。若他们知道，与自己合作（或试图利用）的，可能是这等行事诡秘、连一国大司马都敢暗算的势力，他们自己就会先惧上三分！这会加剧他们与北邙山势力之间的不信任，甚至可能促使他们为了自保，向我们透露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信息！这叫……以毒攻毒，驱狼斗虎！”
一番部署，既有针对性的深入调查，又有巩固自身的防御，更有驱虎吞狼的巧妙算计。面对这突如其来的、隐藏在迷雾中的敌人，姬延的反应快、准、狠，立刻构筑起一道全方位的应对阵线。
命令下达，整个雒邑的隐秘力量高速运转起来。
墨家弟子展现出惊人的效率和渗透力，无数看似普通的商旅、农户、工匠开始在北邙山区域活动，记录着那里的山川地势、村落分布、人员往来。程邈更是亲自带队，冒险潜入一些传闻中的险峻之地。
苏厉则埋首于浩如烟海的王室故纸堆中，日夜搜寻着可能的线索。
而那条关于“北邙山神秘势力”的模糊信息，也果然如姬延所料，在齐楚高层引起了不小的震动。田文闻讯后，立刻加强了自己府邸的护卫，并严令门客重新评估与楚国公子兰合作的风险。楚王更是后怕不已，对公子兰的信任降至冰点，甚至暗中派人调查公子兰是否与这些“山野妖人”有所勾结。
数日后，程邈与苏厉几乎同时带来了初步的发现。
程邈禀报：“陛下，墨家弟子在北邙山深处一废弃古祠下，发现了一处极其隐秘的据点痕迹，内有生活物资残留，且找到了几枚与袭击昭滑护卫所述相似的吹箭箭簇！据痕迹判断，此人离开不超过十日，且行事极为谨慎，未留下任何表明身份的物件。但可以确定，北邙山确有这么一个精通潜伏、暗杀的神秘团体存在。”
苏厉的发现则更为惊人：“陛下，臣查阅故籍，发现数处隐晦记载。言及上古之时，有一支负责‘守陵观星，沟通天人’的‘祀守之族’，世代守护某些重要陵寝与祭祀之地，掌握着一些不为外人所知的秘术与知识。平王东迁后，这支族人大多失散，但其核心一支，据传……便隐于北邙群山之中，因其守护之责与特殊地位，素来超然于诸侯纷争之外，甚至……曾有‘不臣’之说！”
“祀守之族？不臣之说？”姬延眼中精光爆射！一切似乎都能联系起来了！守护古老传承（可能包括玉册之类的器物），掌握特殊技能（暗杀、谶纬），超然物外，不臣于诸侯……这完全符合那“北邙野人”及其背后势力的特征！他们此次出手，目标直指支持抗胡、相对稳定的楚国军方重臣昭滑，其意图已然昭然若揭——他们不希望看到一个强大、统一的周室出现，他们在暗中破坏天下的稳定！
“他们的根基，在于其神秘，在于其超然。”姬延缓缓道，脑中一个更大胆、更彻底的计划逐渐成型，“既然他们选择从阴影中走出来插手天下事，那朕，便剥掉他们这层神秘的外衣，将他们彻底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他看向苏厉和程邈，语气斩钉截铁：
“将这两条线索合并！以朝廷名义，发布海捕文书！不必提及‘祀守之族’，只言有‘前秦余孽勾结山匪’，以诡异吹箭暗害楚国忠良昭滑大司马，意图祸乱天下，其巢穴疑似藏于北邙山！画影图形，悬赏千金，鼓励山民、猎户提供线索！并派兵封锁北邙山主要出口，进行大规模搜山检海！”
“陛下，如此大张旗鼓，是否会逼其狗急跳墙，或者彻底隐匿？”程邈担忧道。
“朕就是要打草惊蛇，而且是要惊动整座山林的蛇！”姬延目光冰冷，“他们不是喜欢藏在暗处吗？朕便用阳谋，用官府的力量，用百姓的眼睛，把他们逼出来！让他们无处遁形！只要他们一动，就会露出更多破绽！同时，将这‘前秦余孽’的罪名扣上去，既能解释其动机，又能占据道德制高点，让天下人视其为祸乱之源！”
这是要将一个隐秘组织的根基，彻底刨开在阳光之下！
“此外，”姬延补充道，“将我们关于‘祀守之族’的猜测，通过绝对可靠的渠道，秘密告知几位德高望重、且与各国关系不大的老牌学者（如之前咨询过的那几位）。不必要求他们做什么，只需让他们知晓有此一说。学术界的猜测和讨论，有时比官方的定性，传播得更广，也更令人……浮想联翩。”
双重打击！官方定性其为“前秦余孽匪类”，民间学界则流传其“古老祀守”的神秘背景。无论哪一条，都足以让这个势力焦头烂额，再也无法保持其超然物外的姿态。
果不其然，海捕文书和搜山命令一出，天下哗然！原来昭滑大司马是遭了如此卑劣的暗算！一时间，北邙山区域风声鹤唳，官兵入驻，百姓议论，那个神秘的势力瞬间被推到了风口浪尖。而学界关于“祀守之族”的隐秘讨论，也如同暗流，在士大夫阶层中悄然扩散，为其蒙上了一层更加诡异的面纱。
雒邑王宫内，姬远程掌控着局势的发展。他知道，这根深蒂固的暗桩，不是一朝一夕能彻底清除的，但他已然成功地将其从暗处逼到了明处，并开始动摇其根基。
然而，就在搜山行动进行到第五日，程邈再次匆匆入宫，带来了一个出乎意料的消息。
“陛下，搜山官兵在一处极其隐蔽的山涧中，发现了一座被遗弃的……观星台！台基以古法垒砌，其上雕刻的星图极为古老精深，非当代所能有！而在观星台下的密室里，我们找到了……找到了大量被焚毁的绢帛灰烬，以及……一方未曾完全毁掉的玉印，印文是……”
程邈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是……‘监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