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阳遇袭的消息如同冰水泼面,瞬间将杜邮大捷的喜悦浇灭。行营之内,刚刚还洋溢着的兴奋气氛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压抑的死寂。粮草!大军命脉所在!
田朌、晋鄙等将领脸上刚浮起的血色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忧虑。纵然破了杜邮,兵锋直指咸阳,可若是腹地粮道被断,数十万大军顷刻间便成无根浮萍,不战自溃!
“陛下!”田朌声音发紧,“宜阳乃我军重要粮秣中转之地,如今遇袭,虽未全失,但补给线已受威胁!秦军铁骑飘忽,此次虽退,难保不会卷土重来,甚至袭击其他节点!我军……是否暂缓进军,先稳固后方?”
连番的变故,让这位沙场老将也心生迟疑。前方是虎狼之秦的坚固城防,后方是不断袭扰的机动铁骑和动摇的盟友,这仗打得实在憋屈,仿佛每一步都踩在泥沼之中。
姬延站在地图前,目光死死盯住宜阳的位置,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张仪!果然是张仪!雒邑之乱是虚,临淄之变是扰,这宜阳之袭,才是真正砍向联军命门的一刀!而且时机拿捏得如此精准,正是在杜邮激战,所有人无暇他顾之时!
他没有立刻回答田朌,而是缓缓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冷静。大脑如同风车般急速旋转,分析着眼前的危局。
退?绝不能退!一退,则前功尽弃,张仪的所有谋划都将得逞。临淄的观望者会立刻倒向秦国,联军士气将彻底崩溃。
进?粮道不稳,军心如何安定?将士们提着脑袋冲锋,若连饭都吃不饱,谁还肯效死力?
必须有一个两全之策,或者说,一个能稳住局面,争取时间的策略。
良久,姬延睁开眼,眼中已是一片决然的清明。“进军!非但不能缓,还要更快!”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铿锵,“张仪想用袭扰粮道来逼退我们,拖延时间。朕偏不让他如愿!”
“可是陛下,粮草……”晋鄙急道。
“粮草之事,朕来想办法!”姬延打断他,目光扫过众将,“诸位将军,尔等只需记住一点:如今之势,已非攻城略地,而是意志较量!张仪在用尽一切办法消耗我们的耐心,动摇我们的决心!我们若退一步,他便进十步!我们唯有以更快、更猛、更决绝的进攻,打乱他的节奏,将压力完全转移到秦国身上!让咸阳的恐慌,压倒我们内部的疑虑!”
他走到案前,取出一枚虎符,沉声道:“田朌将军!”
“末将在!”
“命你率本部兵马,并调拨三万精锐,即刻启程,不必回援宜阳,而是直插渭水南岸,做出强渡渭水,迂回攻击咸阳侧翼的态势!记住,声势要大,动作要猛,要让秦人以为我军主力欲从此处突破!”
“晋鄙将军!”
“末将在!”
“命你统帅中军主力,沿杜邮-咸阳大道,稳步推进,遇寨拔寨,遇垒破垒,步步为营,给朕死死咬住秦军主力!朕不要你一日千里,但要你如磐石般稳步前压,让秦军无法喘息!”
“末将领命!”两人齐声应道。
“那……宜阳和粮道……”田朌仍不放心。
“粮道之事,朕自有安排。”姬延眼中闪过一丝狠色,“他张仪能断朕的粮道,朕就不能断他秦国的根吗?”
众将离去后,姬延立刻召来了淳于髡与几名心腹文吏。
“先生,临淄那边,可有最新消息?”姬延首先问道。
淳于髡摇头:“尚无确切消息。只知齐王仍‘卧病’,孟尝君与公玉丹明争暗斗不休,国事颇多拖延。对我军粮草补给,虽未明令断绝,但后续输送已显迟缓。”
姬延冷笑一声:“果然如此。张仪此计,不在于立刻让齐国退出,而在于让齐国‘失灵’,让我军后方不稳。”
他不再纠结于此,转而问道:“先生可知,如今关中之地,何处存粮最丰?除了咸阳太仓之外。”
淳于髡略一思索,道:“除咸阳外,秦国立国数百载,为应对战争,在各地皆设有大型粮秣储备。其中,栎阳、蓝田、雍城三地,皆为旧都或重镇,仓储极为丰盈。尤其是雍城,乃秦国旧都,宗庙所在,其仓廪之富,恐不亚于咸阳多少。”
“雍城……”姬延目光一凝,手指在地图上找到雍城的位置,位于咸阳以西,渭水以北。“好!就是它了!”
“陛下是想……”淳于髡似乎猜到了什么。
“他烧朕的宜阳,朕就端他的雍城!”姬延语气森然,“不仅要端,还要大张旗鼓地端!要让所有秦人知道,他们的腹地,并非安全之所!”
他立刻下达了一连串命令:
“第一,将我们库存的黄金、玉璧,拿出大半,秘密派遣精干之人,潜入秦地,尤其是栎阳、蓝田、雍城等地,大量收购市面余粮!价格可以高出市价三成、五成!朕要让秦国境内,先起粮荒之恐慌!”
“第二,起草檄文,以朕之名义,通告秦地百姓:联军此来,只为诛暴秦,解民倒悬。凡献城纳粮者,免赋三年!凡助秦为虐者,城破之日,与秦吏同罪!”
“第三,秘密联络一切可能反秦的力量,无论是被压迫的戎狄,还是对嬴政、张仪不满的旧贵族,许以重利,鼓动他们在秦军后方起事,袭扰粮道,焚烧仓廪!”
这是一套组合拳,经济战、宣传战、敌后破坏战同时进行!目的只有一个,将战火引向秦国本土,制造更大的混乱,迫使张仪和秦军主力分心他顾,从而缓解联军正面的压力和粮道危机!
“陛下,此计虽妙,但需时间见效。眼下军中存粮,恐不足以支撑太久猛攻。”淳于髡提醒道。
“朕知道。”姬延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所以,我们还要行一步险棋——‘因粮于敌’!”
他看向地图上标注的几个已被联军控制或接近的小型秦军粮仓和富庶城邑。“传令给前线各部,允许他们在攻克秦军据点或进入秦国城邑后,就地征粮!但必须严明军纪,只取官仓及助秦之豪强,不得扰害平民!违令者,斩!”
这是无奈之举,却也最能快速补充军需。既能解决部分粮草问题,也能进一步打击秦国的战争潜力。
“此外,”姬延最后补充道,“将宜阳遇袭、粮秣被焚的消息,稍加改动,通告全军。”
“改动?”淳于髡不解。
“就说,秦军穷途末路,行此卑劣手段,焚毁我少量粮草,然我军储备丰足,无碍大局!且陛下已遣奇兵,直捣秦国雍城粮仓!不日便将缴获无数,以战养战!”姬延语气铿锵,“我们要把一场危机,宣传成一次激励!让将士们知道,秦人越是这样,越是说明他们怕了!我们很快就能用秦人的粮食,养活我们自己,砸碎秦人的江山!”
信息经过巧妙的包装,危机便能转化为动力。这是心理战的较量。
命令迅速被贯彻执行下去。联军在姬延的强力驱动下,再次展现出高效的执行力。田朌部大张旗鼓向渭水方向运动,晋鄙部稳扎稳打向前推进,而后方的经济破坏与宣传攻势,也如同暗流般在秦国腹地悄然涌动。
数日后,效果开始初步显现。
前线战报传来,晋鄙部稳步推进,又拔除两座秦军营垒。田朌部的佯动果然吸引了秦军部分注意力,咸阳方向似乎有兵马调动的迹象。
而更让姬延精神一振的是,来自敌后的密报:秦国境内,尤其是靠近前线的几个城邑,粮价开始飞涨,人心浮动。虽然尚未有大规模起义,但小股的骚扰和恐慌情绪正在蔓延。
他的反制措施,似乎起效了。
然而,就在姬延稍稍松一口气,准备策划下一步更大规模的攻势时,一名派往栎阳方向的密探,带着满身伤痕,拼死逃回了大营,带来了一个让姬延瞬间瞳孔收缩的消息。
“陛下……栎阳……我们的人在栎阳收购粮食时,遭遇……遭遇不明身份者伏击……损失惨重……而且,小人隐约听到那些伏击者交谈,他们……他们说的不是秦语,像是……像是匈奴人的口音……”
匈奴人?!
姬延猛地站起身,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
张仪……竟然连匈奴都勾结了吗?!
若匈奴人此时南下,袭扰联军侧背,那……
刚刚有所稳定的局势,瞬间又蒙上了一层更加浓重、更加危险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