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静澜苑后,沈清澜并没有直接返回苏黎世的公寓。出租车载着她驶向了另一个方向——位于城市高新区的“清源”核心实验室。那里,还有她最后一件需要取走的物品。
夜色已然深沉,园区内大部分办公楼都漆黑一片,只有零星几个窗口还亮着灯,像夜幕上稀疏的星子。“清源”实验室所在的大楼也是如此,大部分区域都陷入了沉睡,只有安保系统的指示灯在走廊尽头幽幽地闪烁着绿光。
她用尚未被注销的最高权限门禁卡刷开了实验室区的玻璃大门,熟悉的、略带凉意的空气混合着极淡的清洁剂和仪器待机时特有的电子气味扑面而来。走廊里空无一人,她的脚步声在光滑的地面上发出清晰而孤独的回响。
她没有去自己曾经的首席科学家办公室,那里在她递交辞呈的当天就已经被助理清理完毕。她的目的地,是位于走廊最深处,那间她使用了数年、几乎等同于她第二个家的——核心制备实验室。
再次刷开门禁,实验室内的应急灯自动亮起,投下微弱而均匀的光线。一切仿佛还是她离开时的样子。超净工作台光洁如新,低温冰箱发出低沉的运行声,各种昂贵的分析仪器安静地矗立在原位,如同忠诚的士兵,只是它们的指挥官已经离去。
她的目光掠过这些熟悉的“伙伴”,没有停留,最终落在了角落一个不起眼的、带锁的金属储物柜上。
这个柜子不属于公司资产,是她刚加入“清源”时自己购置的,用来存放一些极其私人的、与项目有关联但又不便存入公共数据库的物品。钥匙只有一把,一直在她手里。
她走过去,从钥匙串上取下那把小小的、已经有些磨损的铜钥匙,插进锁孔。
“咔哒”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实验室里格外清晰。
柜门打开,里面东西不多,摆放得却很整齐。最显眼的,是一个厚厚的、封面已经微微卷边的硬皮笔记本。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笔记本粗糙的封面,仿佛能感受到上面凝聚的无数个日夜的温度。这是她的私人实验手册,记录着“清源”技术从最初构想到一次次失败、调整、再尝试,直至最终突破的全过程。里面不仅有冰冷的数据和公式,还有她随手写下的思考碎片、陷入瓶颈时的焦躁涂鸦,以及某个深夜灵感突至时的狂喜记录。
这本手册,是“清源”真正的、未被修饰过的诞生史,也是她那段与周慕深从并肩作战到渐行渐远岁月的最完整见证。
她将笔记本拿了出来,捧在手里,感受着它沉甸甸的分量。
除了笔记本,柜子里还有几样小东西:一枚印有“清源”LoGo的初代纪念U盘,里面存着最早的概念设计图;一支因为长时间使用而笔夹松脱的定制钢笔,是项目取得阶段性成功时周慕深送给团队每个人的礼物;还有……一个密封的小小样品管,里面是“清源”技术路线得以验证的、第一批成功合成的、微不足道却意义非凡的原始样本。
她将这几样东西一一取出,小心地放进随身携带的帆布包里。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柜子最底层,一个扁平的、包装精美的丝绒盒子上。她的动作停顿了,呼吸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滞。
她记得这里面是什么。是周慕深在她生日时送的一条钻石项链,价值不菲,设计优雅。他当时为她戴上,在她耳边低语,说这项链如同她的才华,璀璨而独一无二。她曾无比珍视,但后来,随着两人关系的裂痕日益加深,这项链便被她锁进了这里,再未触碰。
此刻,她看着这个盒子,眼中没有任何波澜,既无怀念,也无怨恨。它就像实验室里任何一个普通的器皿,只是恰好被她存放在这里而已。
她没有打开盒子,只是伸出手,将它拿起,然后毫不犹豫地,轻轻放回了柜子的最底层。
“咔哒。”
她关上了柜门,重新锁好。
有些东西,值得带走,作为一段生命的注脚。
有些东西,则适合永远留在原地,如同从未发生。
她背起帆布包,最后环顾了一眼这间承载了她太多汗水、智慧、荣耀与伤痛的实验室。然后,她转身,关掉了应急灯,走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走廊依旧空旷寂静。
她带着那本厚重的笔记和几件小小的纪念品,如同一个考古学家,从一片辉煌文明的遗址中,带走了仅属于她个人的、最核心的几片“陶片”。
将曾经的宏大与纠葛,
都封存在了身后那片,
已然与她无关的、
寂静的黑暗里。
取走的,是记忆的实体。
留下的,是过往的废墟。
而前路,
在夜色之外,
等待着被重新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