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慕深是在一个凌晨收到沈清澜正式接受斯克里普斯研究所邀请的确认邮件的。彼时,他刚结束又一个关于生产线改造方案的争吵会议,身心俱疲地回到办公室,试图用浓缩咖啡强行驱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倦意。
邮件弹窗出现的那一刻,他握着咖啡杯的手猛地一颤,滚烫的液体溅出,在手背上留下细微的刺痛,他却浑然未觉。
邮件的措辞一如既往的简洁、专业,告知他最终决定,并附上了一份正式签署的、与“清源”项目彻底切割的法律文件扫描件,以及一份关于她已支付全额违约金的银行凭证副本——这是对他之前“契约”邮件最彻底、也最冰冷的回应。
没有一句多余的话,没有一个字的告别。
结束了。
这一次,是真正的,彻底的结束。
他以为在她支付违约金时,他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他以为在巴塞尔的会场看到她决绝的背影时,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他甚至在收到她那封只有“契约关系终结”几个字的邮件时,还曾可笑地以为,这或许是她某种以退为进的手段。
直到此刻,这封来自大洋彼岸的、冷静地安排好一切的正式邮件,像一块巨大的寒冰,砸碎了他心底最后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隐秘的侥幸。
她真的要走了。
不是负气,不是试探,是深思熟虑后,斩断所有退路的、奔赴一个没有他的、更广阔的未来。
“砰!”
一声闷响,是他失控地将咖啡杯重重顿在桌面上发出的声音。杯柄应声断裂,剩余的咖啡泼洒出来,迅速在昂贵的红木桌面上蔓延开一片深色的、狼狈的污渍。
他却视而不见,只是死死地盯着屏幕上的那几行字,眼球因为充血而布满红丝,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仿佛缺氧的溺水者。
一种前所未有的、混合着恐慌、愤怒、挫败和巨大失落感的情绪,像海啸般席卷了他精心构筑多年的理性堤坝。他猛地站起身,抓起桌上的内线电话,几乎是吼着对那头可能还在加班的助理命令:“给我接沈清澜!现在!立刻!不管她在哪里,用什么方法!”
“周总……沈博士她……”助理的声音带着为难和一丝恐惧,“我们之前尝试过,所有联系方式都……”
“我不管!去查!去联系斯克里普斯!联系汉森!我要跟她通话!”他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狂躁。
“周总,请您冷静……”
“冷静?!”周慕深猛地将电话听筒砸在座机上,发出刺耳的撞击声。“我怎么冷静?!”
他像一头困兽,在空旷的办公室里来回踱步,昂贵的定制西装此刻紧贴着他因激动而紧绷的身体,显得异常束缚。他扯开领带,扔在地上,仿佛那样就能顺畅呼吸。
他冲到电脑前,手指颤抖着,试图再次给那个永远不会回复的邮箱写信。他敲下大段的、充满质问和不解的文字,质问她为何如此决绝,质问她是否从未在意过“清源”,是否从未……在意过他。他甚至写下了恳求,恳求她再给“清源”一次机会,再给他一次机会。
然而,当他的指尖悬在发送键上时,他看着屏幕上那些失控的、充满情绪化的字句,一种巨大的、冰冷的羞耻感攫住了他。
他周慕深,何时变得如此不堪?如此……卑微?
他猛地按下删除键,将那些未出口的、注定是自取其辱的言语,全部清除。
他颓然坐回椅子上,双手插入发间,用力地揪扯着。办公室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声,以及电脑主机低沉的嗡鸣。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不是输给了陆寒霆,不是输给了商业竞争,而是输给了他自己。输给了他的傲慢,他的算计,他的不信任,以及他那可笑的、试图将一切(包括感情)都置于可控范围内的掌控欲。
他亲手将她推开,推得远远的,直到她终于找到了不需要他的、更好的去处。
那封静静躺在邮箱里的邮件,像最后一点微弱的火星,在凛冽的寒风中,挣扎着闪烁了一下,然后,彻底地、无声无息地,熄灭了。
连同他心底那最后一丝,连自己都未曾清晰面对的、名为“留恋”的火种,
也一同,
化作了冰冷的死灰。
窗外,天色渐亮。
新的一天开始了。
只是他的世界,
仿佛被抽走了最后一点温度与光亮,
只剩下一片,
无边无际的、
荒芜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