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市的春天,来得迟而短暂。仿佛只是一夜之间,料峭的寒风便被裹挟着花粉与尘土气息的暖风取代。城市依旧喧嚣,车水马龙,霓虹闪烁,演绎着与个人悲喜无关的、恒久的繁华。
周慕深站在“清源”生物总裁办公室的落地窗前,手中拿着一份刚刚签署完毕的文件。这不是融资协议,也不是项目规划,而是“清源”生物与一家跨国医药巨头初步达成的并购意向书。
“清源”这艘他亲手打造、曾寄予厚望的船,在经历了核心技术瓶颈、融资断裂、以及被沈清澜的“破晓”计划彻底映照出技术路线的落后之后,终于难以为继。并购,是保留团队和部分资产,避免彻底破产清算的、唯一且无奈的选择。
他望着窗外,楼下街道的行人车辆渺小如蚁。他曾站在这里,意气风发,以为能俯瞰整个商业世界。如今,他却即将亲手为这一切画上句号。
心中并非没有波澜,那是一种混合着巨大失败感、释然与更深层次空虚的复杂情绪。但奇怪的是,预想中的撕心裂肺并未出现,反而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仿佛所有的激烈情绪,都在伦敦的窒息、苏黎世的错愕、剑桥的雨水中,被消耗殆尽了。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这间宽敞、奢华却已然冰冷的办公室。这里见证过他的野心,他的奋斗,也曾短暂地容纳过她的才华与身影。而如今,一切都将落幕。
他的私人手机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是一条自动推送的学术新闻快讯标题:
【斯克里普斯沈清澜团队‘破晓’计划获重大突破,与哈佛-麻省理工博德研究所达成深度战略合作,共同组建前沿递送技术中心】
标题简洁,却重若千钧。
周慕深的手指在屏幕上方停顿了一瞬,最终,他没有点开。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条标题,看着那个熟悉的名字与“重大突破”、“战略合作”、“前沿中心”这些词汇联系在一起。
没有嫉妒,没有不甘,甚至没有太多的疼痛。
只剩下一种……遥望星空的渺茫感。
她的世界,正在以他无法想象的速度扩张,与世界上最顶尖的智力资源接轨,驶向更广阔的科研深海。而他,连自己这艘搁浅的小船,都即将保不住。
他们之间,隔着的早已不是情感的对错,而是维度与层级的差异。如同溪流与海洋,尘埃与星河。
他曾经执着地想要求一个答案,一次谈话,甚至幻想着某种形式上的“回归”或“并肩”。现在他才明白,那都是痴心妄想。他们的人生轨迹,在某个节点分岔之后,便已注定南辕北辙,永无交汇之日。
他放下手机,拿起桌上的内部电话,平静地吩咐助理:“通知下去,一小时后,召开全体员工大会。”
他的声音没有起伏,听不出情绪,只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疲惫与决断。
该结束了。
无论是“清源”,还是他心中那份长达数年的、无望的执念。
员工大会上,周慕深站在台上,面对着下方或焦虑、或迷茫、或愤懑的员工,宣布了公司的决定。他没有回避问题,承认了自己的决策失误和对技术趋势的判断偏差,承担了所有他该承担的责任。他的话语冷静而坦诚,没有推诿,没有煽情。
台下鸦雀无声。
这一刻,他剥离了所有关于“沈清澜前男友”的身份,仅仅作为一个失败的创业者,在为他亲手缔造的一切,进行最后的交代。
会议结束,人群散去。偌大的会议室只剩下他一人。夕阳的金辉透过百叶窗,在光洁的会议桌上投下道道斑马线般的光影,明明灭灭。
他独自坐了很久,直到夕阳沉入地平线,会议室被暮色笼罩。
他拿出钱包,从最内侧的夹层里,抽出一张已经泛黄、边角磨损的旧照片。那是很多年前,他和沈清澜在一次行业论坛后的合影。照片上的他们,都很年轻,他搂着她的肩膀,笑容自信,她站在他身侧,眉眼弯弯,眼神清澈,带着对未来的憧憬。
那是他们之间,为数不多的、称得上甜蜜的瞬间之一。
他凝视着照片上那个笑容明媚的女子,指尖轻轻拂过她的轮廓。
没有怨恨,没有质问,只有一种穿越了漫长时光与无数变故后的、深沉的平静。
然后,他拿起桌上的打火机。
“咔嚓”一声,幽蓝的火苗窜起,舔舐着照片的一角。
火焰迅速蔓延,吞没了那张年轻的脸庞,吞没了那份早已逝去的时光,也吞没了他心中最后一点不切实际的灰烬。
火光在他深邃的瞳孔中跳跃,明灭不定,最终,随着照片化为一小撮蜷曲的、黑色的灰烬,彻底熄灭。
他松开手,任由那点灰烬飘落在烟灰缸里。
从此,
她走她的阳关道,
我过我的独木桥。
她奔赴她的星辰大海,
我面对我的断壁残垣。
山水万重,
风雨千番。
前路再无交集,
往事皆成云烟。
从此,
山水不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