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在崎岖的山路上持续颠簸，每一次剧烈的晃动，都像是要将陆寒霆从那种灵魂出窍般的凝滞状态中震醒，却又在下一刻，将他抛入更深的、无声的漩涡。
他喉间那翻滚了十年、几乎要将他焚毁的千言万语，在经历了极致的冲撞与沸腾后，并未找到宣泄的出口，反而在那双清澈陌生眼眸的无声注视下，一点点冷却、凝固、最终沉淀为一种近乎绝望的认知。
那些话，不能说。
不必说。
说了，也只是徒增困扰，甚至……亵渎。
她已新生。
如同山涧经过暴雨洗礼的溪流，清澈，奔涌，向着属于自己的方向，义无反顾。而他，是停留在上游、早已浑浊不堪的旧日泥沙，任何试图靠近的举动，都只会玷污那片难得的澄净。
“咳……”
他又一次控制不住地发出一声低咳，这一次，不是因为情绪的翻涌，而是某种决定落下后，带来的、仿佛连心肺都随之干涸的虚空感。
一直紧绷着神经的周鸣，终于忍不住再次低声开口，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担忧：“陆总，您……还好吗？是否需要……”
陆寒霆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手，打断了周鸣后面所有可能的建议——返回医疗站，或者采取其他任何可能打破现状的行动。
他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瞬，然后，指向了车载通讯器。
周鸣立刻会意，迅速接通了加密线路，并将通讯器递到了陆寒霆手中。
陆寒霆接过那冰冷的仪器，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他沉默着，目光透过布满尘泥的车窗，望向外面那仿佛没有尽头的、荒凉的山景。阳光刺眼，却照不进他眼底那片沉沉的暮色。
线路那头，是望北镇医疗站对外公开的、用于紧急联络的号码。等待接通的“嘟——嘟——”声，在死寂的车厢内响起，每一声，都像锤子敲打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他并不知道这个号码是否能直接找到她，或许接听的会是那个叫小刘的志愿者，或者是那个孩子阿雅，又或者，根本无人接听。
这更像是一场……对自己最后的、残忍的仪式。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准备挂断的那一刻——
“喂，您好，这里是望北镇医疗站。”
听筒里，传来了她的声音。
平和，温润，带着一丝刚刚忙碌过的、不易察觉的微喘，却依旧清晰、稳定。
是她。
陆寒霆的呼吸，在那一刹那，彻底停滞。整个世界仿佛瞬间被抽成了真空，只剩下听筒里传来的、她那熟悉的、却又无比陌生的呼吸声。
千言万语。
那灼烧了他十年，几乎要破膛而出的千言万语，在这一刻，如同被投入绝对零度的冰渊，瞬间冻结、碎裂。
他张了张嘴，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发出的声音，却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极其干涩、低沉，甚至带着一丝刻意收敛后的……平静。
“……抱歉。”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积攒最后一丝力气，来完成这个句子的剩余部分。
“打扰了。我……认错人了。”
说完，不等对方有任何回应，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猛地切断了通讯。
“咔哒。”
一声轻响。
断开的，不仅仅是这次短暂的通话。
更是他跨越十年时空，所有的寻找、所有的期盼、所有不甘与挣扎的……终局。
他握着已然无声的通讯器，手臂无力地垂落，通讯器掉落在柔软的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转过头，重新望向窗外。
群山沉默地向后飞驰，阳光依旧灿烂。
他来了。
他看见了。
他……“认错人了”。
这六个字，轻飘飘的，像一阵风。
却耗尽了他余生所有的力气，埋葬了他过去十年全部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