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洞深处的滴水声在耳畔叮咚作响,苏锦言的火折子映出岩壁上斑驳的凿痕。
她戴着手套的指尖轻轻划过那些深浅不一的纹路——这不是普通采石留下的痕迹,凿点间距精准,分明是按着某种矿脉走向特意开凿的。
“吱呀——”
风从洞顶裂隙灌进来,吹得火折子忽明忽暗。
苏锦言借着火光瞥见石缝里露出半截白骨,肋骨间卡着半块玉佩。
她蹲下身,用银簪挑开覆盖的碎石,玉佩上的云雷纹在火光下泛着幽蓝,与她藏在药庐暗格里的御药房旧印拓本竟有七分相似。
“娘...”她喉间发紧,前世母亲临终前攥着半本残经的画面突然涌上来。
那时她哭着问凶手是谁,母亲只说了句“矿脉”便断了气。
原来不是她记不清,是当年那些人连“矿”字都不敢让母亲说全。
玉佩边缘还沾着暗红的锈迹,苏锦言用帕子包好,指尖抵在石墙上。
冰凉的触感透过粗布渗进来,像极了母亲最后那声叹息。
她忽然笑了,笑得眼眶发热——原来压在心底二十年的谜题,答案就藏在这阴湿的矿洞里。
“阿言。”她对着石壁轻声说,“这次换我替你走下去。”
千里外的南方村落,杜仲的青衫下摆沾着泥点。
他蹲在焚烧病尸的土坑前,铁铲铲起的腐土泛着诡异的青灰色。
身后药童举着铜盆,盆里泡着从土中筛出的细沙,在阳光下竟泛出点点银芒。
“地髓汞。”他脱口而出,《千医录》里苏锦言批注的字迹突然浮现在眼前——“阴穴腐土生汞,隐于泥中,遇温化气,伤肺蚀骨”。
他猛地站起身,衣摆扫落了案上的病例图,“去取石灰和艾草!
快!“
药童被他的急切惊得踉跄,撞翻的药罐滚到村口。
卖豆腐的王老汉正蹲在墙根啃红薯,见状拾起来递过去:“杜先生,可是那怪病有法子了?”
“有了!”杜仲攥紧手中的腐土,“苏先生说过,治病要先问地脉。
这土有毒,翻出来晒,用石灰杀,艾草熏!“他转头对随行的医正们吼,”立刻画《毒壤避行图》,让各村按图避开毒水毒土!“
王老汉突然抹了把脸,红薯皮簌簌掉在地上:“三年前苏娘子来给我家娃治寒症,蹲在田埂上画了半夜的地脉图。
她说‘泥里藏的事,比人嘴里真’。
我就说,我就说...“他声音哽咽,”她早把法子教给咱们了。“
金銮殿的蟠龙柱下,萧无衍的玄色朝服被烛火映得发亮。
他将半块玉佩放在御案上,玉面朝上的云雷纹与御药房印模严丝合缝。“这是苏姑娘在废弃矿洞寻得。”他声音沉得像压着千钧,“当年苏夫人追查官矿私采,正是触了这些人的逆鳞。”
皇帝的手重重拍在案上,茶盏震得跳起来:“查!
工部前任尚书刘宏年,立刻下旨拿人!“
赵德昭扶着朝柱的手在发抖,他望着玉佩上的纹路,忽然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太医冲上去掐人中,老尚书醒过来时眼角挂着泪:“臣...臣当年替他写过升迁贺表...”他剧烈咳嗽着,“那贺表上的墨,原是苏夫人的血啊!”
抄家的圣旨还未传到刘府,萧无衍的暗卫已带着人撞开了后宅密室。
檀木匣里的账册摊开,最上面一页写着:“四月十五,供清心丸二十匣,送东宫。”
“王爷。”暗卫将账册呈上来,“清心丸的方子,和惠嫔当年中毒的安神香引子,用的是同一种地髓汞。”
萧无衍的指节捏得发白。
他望着窗外飘起的春雪,忽然想起前日收到的信——苏锦言在拓印玉佩时,特意在背面写了句话:“我要的不是复仇,是让所有血债都有处可寻。”
药王谷的夜来得早。
秦九的佩刀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他盯着谷口石像基座前的湿脚印,靴底碾过几片新落的桃花瓣。“这脚印是刚留下的。”他抽出半寸刀刃,“末将去追。”
“不必。”杜仲从药庐走出来,手里端着盏青瓷灯,“师父走前说过,若见踪迹,勿扰。”他将灯放在石像前,火光映得石像的眉眼柔和了些,“她教咱们认地脉、辨药气、治人心,不就是为了有一天,这天下能自己走稳?”
秦九的刀又插回鞘里。
远处的醒世钟突然轻晃,钟鸣混着风声钻进耳朵。
两人望着钟绳摇晃的方向,那里是通往深林的小径,尽头放着只竹编药篓,里面的苍术和当归还沾着露水。
“她来过。”秦九低声说。
“又走了。”杜仲替他说完。
钟鸣第二声响起时,药篓里的当归叶轻轻颤动。
有片叶子底下压着张纸条,被夜露洇开了半角,隐约能看见几个字:“交于巡药队...勿问...来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