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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趣网 > 其他类型 > 瓦盆村 > 第23章 高利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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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麻子何许人也,在大队部讨论分账的那天,他还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又是怎么一下子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吃人血馒头的债主呢?

那天,钱麻子在自家院子里算账。

面前摆着一堆化肥袋子,还有几张欠条。他的脸在昏黄的灯下显得更加坑坑洼洼,那些麻子像是夜色中的小黑洞。

“爹,村东头李二狗又来催账了。”儿子钱小宝从外面跑进来,“说化肥钱欠了三个月,再不还就不走了。”

钱麻子抬起头,眼神阴沉:“让他等着。”

其实钱麻子手里有钱,但他不想现在就给。从春天开始倒卖化肥,他已经摸透了这里面的门道,不是有钱就行,关键是要懂得卡时间。

“小宝,你记住,”他放下手里的账本,“钱这个东西,在别人急需的时候最值钱。”

钱小宝不明白,但还是乖乖地坐在一旁。

去年冬天,钱麻子用家里仅有的五百块钱,从县城的农资公司拉了一车尿素。当时村里人都笑话他:“化肥放到春天就结块了,这不是糟蹋钱吗?”

但钱麻子有自己的算盘。

开春的时候,别的商贩都还没货,他的化肥就成了香饽饽。平时八毛一斤的尿素,他卖到了一块二。一车化肥,净赚三百多。

“爹,可是李二狗说了,要是再不给钱,就去村里告你。”钱小宝担心地说。

“告我?”钱麻子冷笑,“他有欠条吗?”

当然没有。农村人做生意,全凭一张嘴。谁想到钱麻子会耍赖?

这就是钱麻子从第一笔生意中学到的: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第二天一早,李二狗果然带着几个人堵在钱麻子家门口。

“钱老板,”李二狗阴着脸,“你这生意做得可不地道啊。”

钱麻子慢慢踱出来,手里夹着根旱烟:“二狗,你这话说的,什么叫不地道?”

“化肥钱,三百二十块,你说给不给?”

“给啊,怎么不给?”钱麻子吧嗒着烟,“但是你得有凭据啊。空口无凭的事,我咋能认?”

李二狗愣了:“凭据?咱们乡里乡亲的,还要啥凭据?”

“乡里乡亲的更得讲规矩。”钱麻子弹掉烟灰,“二狗,不是我不相信你,但是做生意就是做生意,不能糊涂。”

几个人面面相觑。在村里,确实很少有人会为了这点钱闹到写欠条的地步。

“钱麻子,你这是要赖账?”李二狗的火气上来了。

“赖账?”钱麻子摊开双手,“我钱麻子从小在这个村长大,谁不知道我的人品?你说我欠你钱,好,拿出证据来。没证据,我凭啥给你钱?”

这话说得有理有据,李二狗竟一时无言以对。

就在这时,村支书李长山闻声赶来。

“怎么回事?”李长山皱着眉头。

李二狗赶紧上前诉苦。钱麻子则不慌不忙地把自己的说法讲了一遍。

“长山叔,您说,没有借条的债,能算数吗?”钱麻子最后问道。

李长山为难了。按理说,村里人都是熟人,不会为了这点钱撒谎。但钱麻子说得也对,没凭没据的,怎么定对错?

“这样吧,”李长山想了个折中的办法,“麻子,二狗也不是外人,你就给个面子……”

“长山叔,”钱麻子打断他,“不是我不给面子,是这个先例不能开。今天我没凭据就给了二狗钱,明天张三说我欠他钱,后天李四也来要钱,我还活不活了?”

这话听起来还真有几分道理。

李长山叹口气:“那这事就这么算了吧。”

李二狗气得脸都青了,但也没办法,只能悻悻而去。

送走了李长山,钱麻子回到院子里,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小宝,看见没有?”他对儿子说,“这就叫以理服人。”

但钱小宝看着父亲,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明明是欠了人家钱,怎么反倒成了有理的一方?

这件事很快传遍了全村。有人骂钱麻子不讲信用,也有人说他精明。但不管怎么说,以后再跟钱麻子做生意的人,都会留个心眼。

可钱麻子不在乎。他发现了一个秘密:在这个正在变化的时代里,老实人往往吃亏,而懂得钻空子的人,却能活得更好。

秋天,吴老虎承包瓦器厂遇到困难,找到钱麻子借钱。

“虎子啊,”钱麻子坐在新买的藤椅上,慢条斯理地说,“借钱可以,但咱得按规矩来。”

“啥规矩?”

钱麻子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借条得写清楚,利息得算明白。月息两分,按月计算,逾期加倍。”

吴老虎皱眉:“麻子叔,这利息是不是太高了?”

“高?”钱麻子摇着蒲扇,“虎子,你知道我这钱是咋来的吗?是我起早贪黑,冒着风险挣来的。现在借给你,我不但要承担损失的风险,还耽误了我别的生意。这个利息,不算高。”

吴老虎没有选择,只能签了借条。

看着吴老虎离开的背影,钱麻子心里五味杂陈。从小看着这孩子长大,现在却要从他身上赚钱。但这个时代变了,不是你赚别人的钱,就是别人赚你的钱。

冬天,王长有下海失败,被债主逼得走投无路,也找到了钱麻子。

“麻子,咱们是老乡,你帮帮忙。”王长有满脸憔悴。

钱麻子看着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男人,慢慢点上一根烟:“长有哥,咱们确实是老乡。但生意就是生意,我不能因为感情就乱来。”

“我知道,我知道。”王长有急忙说,“该付的利息,我一分不少。”

“光付利息可不行。”钱麻子吐出一口烟,“你在县城混得那么惨,我怎么知道你还得起?”

“那你要怎么样?”

钱麻子眯起眼睛:“我要抵押。你在供销社那些年,肯定认识不少人,有不少门路。这些人脉关系,就是你的抵押品。”

王长有愣住了:“你这是要我……”

“我这是在帮你。”钱麻子打断他,“你把这些关系盘活了,不就有了还钱的本钱?”

王长有沉默了很久,最终还是点了头。

那天晚上,钱麻子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看着满天星斗。

他想起小时候,村里的老人常说:“做人要厚道,吃亏是福。”那时候他也这么认为,老老实实种地,本本分分做人。

可是这几年,他看着那些敢闯敢拼的人都富了,而那些老实人却越来越穷。慢慢地,他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个世道变了,厚道的人注定要被人踩在脚下。

“爹,你后悔吗?”钱小宝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他身边。

“后悔什么?”

“后悔变成现在这样。”

钱麻子看着儿子,苦笑了一下:“小宝,爹问你,是饿死好,还是被人骂好?”

“我……我不知道。”

“爹知道。”钱麻子站起身,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被人骂,至少还活着。饿死了,连被骂的资格都没有。”

说完,他转身进了屋。

钱小宝站在院子里,看着父亲的背影,心里很复杂。他不知道父亲说的对不对,但他知道,那个曾经会因为占了别人小便宜而睡不着觉的父亲,已经永远不会回来了。

1994年春天,钱麻子的农资店正式开张。门面不大,但货物齐全。更重要的是,他现在不仅卖货,还放贷。

开业这天,来了不少人。有的是来买东西的,有的是来借钱的,还有的纯粹是来看热闹的。

钱麻子穿着新买的中山装,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逢人就递烟。

“各位乡亲,以后大家有啥需要,尽管来找我。”他声音洪亮,“我钱麻子虽然不是什么大人物,但说话算数,有钱就有货,有抵押就有贷!”

人群中,有人小声议论:“这钱麻子真是变了个人。”

“可不是,以前那个斤斤计较的穷鬼,现在成了债主。”

钱麻子听到了这些议论,但他不在乎。他知道自己变了,也知道为什么要变。在这个时代,不变就是死路一条。

黄昏时分,顾客散去。钱麻子坐在店门口,看着远山如黛,夕阳西下。

一个小孩跑过来,怯生生地看着他:“麻子爷爷,我娘说想借点钱给我爹看病……”

钱麻子低头看着这个孩子,心里忽然一软。这是韩木头的儿子,那个傻乎乎的孩子。韩木头老实厚道,是村里出了名的好人。

“回去告诉你娘,”钱麻子的声音有些沙哑,“明天来店里谈。”

孩子高兴地跑了。钱麻子却坐在那里,久久没有动。

他知道,明天韩木头来了,自己还是会按规矩要利息,要抵押。因为他已经不是以前的钱麻子了。

夜幕降临,钱麻子关了店门。走在回家的路上,他想起年轻时的梦想:老婆孩子热炕头,几亩薄田度一生。

现在他有钱了,有店了,还有了借钱给别人的底气。但那个单纯的梦想,却永远不会回来了。

就像村里那些在改革开放大潮中沉浮的人一样,钱麻子也在时代的裹挟下,一步步走向了自己曾经鄙视的那种人。

这就是90年代瓦盆村的现实:机会与堕落并存,希望与绝望同在。每个人都在寻找出路,但不是所有的路,都通向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