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春,麦子刚返青。
赵铁蛋从张德旺的木工坊出来,手上全是锯末,他18岁了,个头蹿到一米八,胳膊上的肌肉像铁疙瘩。
“铁蛋,去大队部看看!”吴老虎从村口跑来,“贴告示了!”
铁蛋擦擦手:“啥告示?”
“征兵。”
铁蛋的心“咚”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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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队部门口围了一圈人,红纸黑字,写着一人参军,全家光荣。
铁蛋挤进去,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他识字不多,但这几个字认得清清楚楚。
“咱村今年有两个名额。”大队书记说,“18到20岁的都能报名。”
铁蛋没说话,转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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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娘正在院子里纳鞋底,小花小草在写作业。
“娘。”铁蛋叫了一声。
“咋了?”。
“村里……征兵。”
娘的手停了。
晚饭时,一家人都不说话,小草给铁蛋夹了块咸菜,“哥,你想去?”
铁蛋没做声。
小花不懂事,抱着铁蛋的胳膊,“哥不走,哥走了谁给我编蚂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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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铁蛋睡不着。他想起五岁那年,从河里被一当兵的救上来的事,那个兵笑着说:“小子,长大了当兵啊!”
他一直记着。
第二天,张德旺找他,“听说你想去当兵?”
“嗯。”
“家里咋办?”
“我……”
张德旺抽了口旱烟,“你爹走那年,你才13,这些年,不容易。”
铁蛋低着头。
“但是,”张德旺磕磕烟灰,“人这一辈子,总得有点念想,你要是不去,怕是要后悔一辈子。”
刘三奶也来了,挎着个布袋子,“铁蛋,这是给你娘的苋菜,她上回问我的。”
铁蛋接过包,“三奶,我……”
“想去就去。”刘三奶说,“你娘那里,有街坊邻居呢,小草都快15了,能顶事。”
黄明远老师也来了,“铁蛋,部队是个大学校,你手巧,说不定能学点技术。”
王富贵从供销社出来,“铁蛋儿,我爹说了,你要是去当兵,你家的油盐酱醋,都记账上,不用现付,算你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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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娘终于开口了:“想去就去吧。”
“娘……”
“你爹要是活着,也会让你去。”
小草懂事地说:“哥,你去吧。我能照顾娘和小花。”
小花还是不懂:“哥要去哪?”
“当兵,保家卫国。”小草解释。
“那能回来不?”
“能。”铁蛋抱起小花,“哥当完兵就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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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名那天,吴老虎陪铁蛋去的,体检、政审,一关一关地过。
铁蛋和另一个叫二柱的后生被选上了。
临走前一晚,村里在大队部给他俩送行。
张德旺送了一套木工工具,“留个念想。”
刘三奶塞给他一包花子,“清热解暑,泡着喝的。”
黄明远给了他一个本子,“有空写写字,别忘了学的东西。”
王富贵偷偷塞给他二十块钱,“应个急。”
娘给他装了一书包的炒面,“路上吃。”
走的那天,半个村的人都来送。
军绿色的带棚大卡车停在村口,铁蛋穿着新军装,胸前戴着大红花。
小花低声着,“哥,你啥时候回来。”
“很快。”铁蛋抱抱她,又拍拍小草,最后看着娘。
娘握着铁蛋的手,“好好干,别给咱家丢人。”
“嗯。”
卡车开动了,铁蛋站在车斗里,看着越来越小的瓦盆村。
吴老虎在后面追着车跑,“铁蛋,等你回来,咱们一起干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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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越开越远,铁蛋看见娘还站在村口,小草拉着小花的手,也在看。
春天的风从车窗吹进来。
铁蛋深吸一口气。
瓦盆村越来越远,前面的路越来越宽。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是小草塞给他的,上面用娟秀的字迹写着一行诗:
“哥,愿你此去,行囊里装着梦,梦里有我们,还有回家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