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在耳边呼啸,将路边的景物拉扯成模糊的流光。吴老虎的眼睛因为愤怒和宿醉而布满血丝,他死死地盯着前方那条通往县城的土路,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孙响亮,然后撕碎他!
他终于明白了。
赵铁蛋的决裂,苏文清的劫难,所有的事情,都像一根根看不见的线,被一只藏在阴影里的手操控着。而那只手,就属于那个穿着花衬衫,脸上永远挂着虚伪笑容的录像厅老板。
孙响亮!
是他在背后散布谣言,是他把那些恶毒的照片和信件寄给了学校和苏家!
当他像一阵旋风般冲到“响亮录像厅”门口时,那扇熟悉的铁门,却贴着一张用毛笔歪歪扭扭写着“盘点暂停营业”的白纸。
“孙响亮!给老子滚出来!”
吴老虎对着紧锁的大门,抬起脚,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踹在铁门上。
“哐当!”
一声巨响,震得窗户都在嗡嗡作响。铁门被踹得向内凹陷了一大块,但那把大锁,依旧顽固地挂在那里。
“开门!有种的就给老子滚出来!”
他又踹了几脚,铁门被他踹得变了形,但依然紧闭着。
周围的店铺里,有人探出头来,对着他指指点点。
“这不是那个新开的‘龙虎豹’的吴老板吗?这是发的什么疯?”
“听说他厂子出事了,兄弟也掰了,八成是来找人撒气了。”
“小声点,他现在可是跟马瘸子混的,咱们惹不起。”
吴老虎对这些议论充耳不闻。他知道,孙响亮那只老狐狸,肯定早就料到他会来,提前躲起来了。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桑塔纳轿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他对面的街角。
车窗缓缓摇下,露出了马瘸子那张坑坑洼洼、毫无表情的脸。
“上车。”马瘸子冲他抬了抬下巴。
吴老虎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烟味。马瘸子没有看他,只是目视前方,缓缓地开口:“想找孙响亮?”
“他在哪儿?”
“不知道。”马瘸子摇了摇头,“那老狐狸,狡兔三窟。他感觉不对劲,肯定早就找地方躲起来了。你就算把县城翻个底朝天,也找不到他。”
“那我就一把火,把他那个狗窝给烧了!”吴老虎恶狠狠地说。
“烧了?”马瘸子闻言,终于转过头,用看傻子般的眼神看着吴老虎,“老虎,我以前觉得你小子是有胆有识,敢打敢拼。现在看来,你也就剩下点匹夫之勇了。”
吴老虎被他看得心里一阵火起:“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马瘸子吐出一口浓重的烟圈,烟雾瞬间弥漫了整个狭小的车厢,“你放一把火,是解气了。然后呢?警察不抓你?孙响亮那个老狐狸,巴不得你这么干!你前脚放火,他后脚就敢去报案,拿着保险公司的赔偿款,舒舒服服地看你在牢里蹲个十年八年。到时候,你那个‘龙虎豹’,你那个瓦器厂,你信不信,不出三个月,就都得改姓马?”
马瘸子的话,像一盆冰水,让他瞬间从头凉到了脚。
他不是没想过后果,只是在那一刻,愤怒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
他颓然地靠在座椅上,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他像一只被拔了牙的老虎,空有一身的蛮力,
“那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马瘸子掐灭了烟头,慢条斯理地说,“很简单。孙响亮这种人,玩的是脑子,是阴的。你跟他硬碰硬,正中他的下怀。对付这种人,你得比他更阴,比他更狠,打蛇,要打七寸。”
“他的七寸是什么?”
“是钱,也是脸面。”马瘸子笑了,“他不是想一个人独吞县城的录像厅生意吗?行啊!咱们就把他的根,彻底给他刨了!”
马瘸子凑近吴老虎:“从今天起,你那个‘龙虎豹’,所有片子,全部免费!”
“什么?!”吴老虎惊得差点跳起来,“免费?!马哥,你没开玩笑吧?我那每天的电费、人工、还有给你的分成……全都指着门票钱呢!免费了,我喝西北风去啊?”
“谁让你一直免费了?”马瘸子不屑地瞥了他一眼,“我让你,免费一个月!就这一个月,我要让孙响亮那间破店,连一个鬼影子都看不到!我要让全县城的人都知道,他孙响亮,已经是个过去式了!”
“这一个月里,你亏的钱,我给你补上。”马瘸子轻描淡写地说,“就当是我,借给你的。”
吴老虎愣愣地看着马瘸子,他终于明白,自己和马瘸子这种人的差距在哪里。他还在想着一拳一脚的输赢,而对方,已经开始布局一场不见血的战争了。
“等他撑不下去的时候,他自然就会滚出来,跪着求咱们。到时候,是把他沉到河里喂王八,还是让他滚出县城,不都是你一句话的事?”
吴老虎沉默了。他知道,马瘸子的这个办法,很毒,但也很有效。这是他目前唯一的,也是最好的选择。
“行。”他最终,点了点头,“就按你说的办。”
“这才像话。”马瘸子重新靠回椅背上,“记住,老虎,成大事者,要忍。一时的输赢不算什么,笑到最后,才是赢家。”
桑塔纳轿车缓缓启动,载着两个各怀心思的男人,消失在了街角。
当天下午,“龙虎豹录像厅免费观看一个月”的消息,传遍了县城的每一个角落。
整个县城都沸腾了。
无数的年轻人、闲散人员,从四面八方涌向“龙虎豹”,把那间豪华的录像厅挤得水泄不通。门口排起的长队,甚至一度堵塞了交通。吴老虎不得不让他手下所有的兄弟,都去维持秩序。
而街对面的“响亮录像厅”,则彻底地门可罗雀。孙响亮一个人,坐在空无一人的店里,听着对面传来的震天欢呼声,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知道,马瘸子和吴老虎的联手反击,开始了。而且,第一招,就打在了他的命脉上。
吴老虎站在“龙虎豹”二楼的办公室窗前,看着楼下那片黑压压的人头,心里却没有一丝胜利的快感。他感觉自己像一个提线木偶,被马瘸子操控着,上演着一出看似风光无限,实则身不由己的大戏。
他亏掉的每一分钱,都是马瘸子借给他的。这意味着,他的脖子上,又多了一道沉重的枷锁。
他想起了赵铁蛋。如果铁蛋还在,他一定会指着自己的鼻子骂:“虎子,你他妈的是傻子!”
他也想起了苏文清。他不知道,被关在家里的文清,现在怎么样了。他有没有吃饭?他背上的伤,好了没有?他会不会……恨自己?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左向阳走了进来,神色凝重。
“虎哥,”他把一份报纸放在吴老虎的桌上,“你看这个。”
是县里的晚报。在社会新闻的角落里,有一则不起眼的小豆腐块文章,标题是:《严厉打击非法娱乐场所,净化青少年成长环境》。
文章里,不点名地批评了县城里某些录像厅“播放不健康内容,藏污纳垢,成为社会治安的重大隐患”,并措辞严厉地表示,“相关部门将联合执法,对害群之马,进行严厉查处,绝不姑息!”
吴老虎看着那段文字,心里“咯噔”一下。
他知道,这不是空穴来风。孙响亮的反击,也来了。
马瘸子玩的是商战,是江湖规矩。而孙响亮,玩的是政治,是举报信,是借刀杀人。
“他妈的!”吴老虎一拳砸在桌子上,那份报纸被震得飞了起来。
他感觉自己,像一头被两面夹击的困兽。前面是孙响亮挖好的陷阱,后面是马瘸子递来的毒药。而他最想保护的人,却被他亲手推得越来越远。
他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楼下狂欢的人群,看着县城闪烁的霓虹。他一手打造的这个所谓“帝国”,此刻在他眼里,却像一个巨大而华丽的……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