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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趣网 > 其他类型 > 瓦盆村 > 第255章 断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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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虎豹录像厅”的免费狂欢,进入了第二个星期。

每天从中午开始,门口就排起长龙,黑压压的人头攒动,将那条并不宽敞的街道堵得水泄不通。录像厅里,烟雾缭绕,人声鼎沸,最新的港片录像带二十四小时连轴转,十台“画王”彩电的屏幕,几乎烫得能煎熟鸡蛋。

然而,只有吴老虎自己知道,在这风光无限的表象之下,是怎样一个正在加速腐烂的内核。

他站在二楼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楼下那些因为免费而狂欢的人群,他感觉自己像一个马戏团的团长。

那份印着“严打”字样的县城晚报,被他压在烟灰缸底下。他知道,孙响亮的刀,已经悬在了他的头顶。而他脖子上那道由马瘸子套上的枷锁,也正随着录像厅流水般的亏损,越收越紧。

他每天都在亏钱,亏得心惊肉跳。电费、人工、设备的折旧,还有那些看不见的打点……每一项都是白花花的银子。这些钱,都来自马瘸子的“慷慨”借贷,每一笔,都被马瘸子的手下用一本黑色的账本,一分不差地记着。他亏得越多,欠马瘸子的就越多,就越无法脱身。

更让他感到窒息的,是孤独。

他不知道苏文清怎么样了。他怕自己的出现,会给苏文清带去更大的灾难。他只能在酒精的麻痹下,一遍遍地回忆着苏文清那带着忧郁的眼睛。

这天深夜,他又一次喝得半醉,拖着疲惫的身体,骑着摩托车回到了瓦盆村。当他路过瓦器厂时,看到厂里还亮着灯。

他鬼使神差地停下车,走了进去。

不远处的拉坯房里,赵铁蛋正一个人,默默地坐在拉坯机前。他借着一盏昏暗的灯泡,用手,一遍遍地抚摸着一块已经成型的陶泥。

听到脚步声,赵铁蛋抬起头。

“你来干什么?”

“我……”吴老虎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是被烟灰堵住了,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铁蛋,”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批土……是我不对。我……我没验货,我信错了人。”

赵铁蛋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厂子……现在怎么样了?”吴老虎艰难地问。

“死不了。”赵铁蛋的回答,像淬了冰的铁,“没了好料,就烧次一点的砖瓦。活儿,没停。”

“那……那你呢?”

“我?”赵铁蛋自嘲地笑了笑,“我还能怎么样?我娘,我妹妹,都指着我吃饭。我不在这儿,还能去哪儿?”

吴老虎知道,赵铁蛋没有离开,不是因为原谅了他,而是因为他被家庭的责任,死死地钉在了这里。

“铁蛋,你回来吧。”吴老虎向前走了一步,“厂里不能没有你。录像厅那边……我会处理好的。我……我不会再跟马瘸子他们混在一起了。”

“处理好?”赵铁蛋站起身,“你怎么处理?吴老虎,你知不知道,现在全村人都在背后怎么说你?说你是第二个钱麻子!说你为了钱,连兄弟都打,连良心都不要了!”

“我不是!”吴老虎激动地反驳。

“你是不是,你自己心里清楚!”赵铁蛋的声音陡然拔高,“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一身的酒气,满脑子的生意!你还记得咱们当初为什么要建这个厂吗?你说,要让咱们瓦盆村的手艺,走出这个山沟!你说,要让咱们兄弟几个,堂堂正正地站着把钱挣了!”

他指着自己的胸口:“可你现在呢?你站着吗?你是在给马瘸子那种人,跪着当狗!”

……

天快亮的时候,吴老虎做出了一个决定。一个痛苦的,却也是唯一的决定。

断臂求生。

第二天中午,吴老虎主动找到了马瘸子。地点,还是在那家茶馆。

“马哥。”吴老虎开门见山,没有了往日的张扬,也没有了前几日的颓废。

“想通了?”马瘸子悠闲地品着茶。

“想通了。”吴老虎从怀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和一个存折,推到了马瘸子面前,“这里是五万块现金,存折里还有三万。一共八万块。”

马瘸子终于抬起头,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这一个月,录像厅亏的钱,算我三万。你借我的本金五万。”吴老虎平静地说,“本息,一次还清。”

马瘸子的脸色,慢慢沉了下来。“老虎,你这是什么意思?哥哥我帮你,是看得起你。你怎么?翅膀硬了,想单飞了?”

“马哥,你帮我的情,我吴老虎记着。”吴老虎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但我这人,天生就不是做大生意的料。这录像厅,我玩不转了,我不想干了。”

“不想干了?”马瘸子冷笑一声,“吴老虎,你以为我的码头,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公共厕所吗?你跟我签的可是半年的合同!”

“合同,我会按违约赔偿。”吴老虎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了一份文件,推了过去,“这是我瓦器厂的股权转让协议。我把厂子两成的股份,转给你。按照现在的行情,这两成股,至少值两万块。就当是,我给马哥你的违约金和茶水费。”

马瘸子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他看着吴老虎,他没想到,吴老虎竟然有如此大的魄力,宁愿割肉放血,也要跟自己撇清关系。

他沉默了很久。茶馆里的空气,压抑得仿佛要凝固。

最终,马瘸子笑了。

“行啊,吴老虎。”他缓缓地鼓了鼓掌,“我小看你了。你小子,是条汉子。”

他把钱和存折收了过来,却把那份股权协议,又推了回去。

“钱,我收了。这股份,我不要。我马建国做事,讲究个好聚好散。既然你不想干了,我也不强求。不过……”

他话锋一转,身体前倾,死死地盯着吴老虎。

“你记住了。从今天起,你吴老虎,跟我马建国,再也没有半点关系。你在县城里,是死是活,都跟我无关。孙响亮要是找你麻烦,你也别指望我再替你出头。”

“我明白。”

“还有,”马瘸子站起身,拿起他的铁拐杖,在吴老虎的肩膀上,重重地点了点,“别让我在背后,听到你说半句关于我的闲话。不然,我保证,你会比孙响亮的下场,惨一百倍。”

说完,他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

吴老虎坐在原地,直到马瘸子的身影彻底消失,他才像虚脱了一样,瘫倒在椅子上。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

他知道,自己刚刚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他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他几乎赔光了这几年辛辛苦苦攒下的所有积蓄,还失去了瓦器厂两成的股份。

但他心里,却感到轻松。他终于挣脱了那道最沉重的枷锁。

当天下午,“龙虎豹录像厅”就贴出了“内部装修,暂停营业”的告示。

吴老虎做的第一件事,是找到了左向阳和林福来。

“向阳,福来,”他看着两个兄弟,眼神里充满了愧疚,“我对不起你们。”

他把如何与马瘸子决裂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左向阳听完,一拳捶在他的胸口,骂道:“你他妈就是个傻逼!这么大的事,你一个人扛?你还当不当咱们是兄弟!”

骂完,他又狠狠地抱住了吴老虎。“不过,你这事,干得爷们!”

林福来也松了一口气:“虎哥,回来就好。钱没了,咱们可以再挣。人要是陷进去了,就真的完了。”

吴老虎做的第二件事,是和左向阳一起,再次来到了赵铁蛋家。

他手里,提着那批被退回的、掺了石灰粉的高岭土的检验报告。这是他花钱托县里质检站的朋友,加急做出来的。

“铁蛋,”他把报告递到赵铁蛋面前,“那天,是我混蛋,我不该动手。这批土,确实有问题。是我被人坑了,但我也有责任,是我疏忽大意,是我被猪油蒙了心,没把好关。”

赵铁蛋看着那份白纸黑字的报告,又看了看吴老虎那张写满了疲惫和真诚的脸,沉默了很久。

“坑你的人,你找到了吗?”他问。

“还没。”吴老虎摇了摇头,“但不管是谁,这笔账,我一定会算。”

赵铁蛋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他转身进屋,过了一会儿,拿出了那件工匠围裙,重新系在了腰上。

“走吧,”他说,“厂里,还有一堆活儿等着呢。”

主角团的核心,在经历了最惨痛的破裂之后,终于以更成熟也更坚定的方式,重新凝聚了起来。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真正的暴风雨,才刚刚开始。

马瘸子在被吴老虎“背叛”之后,怒火中烧。他感觉自己的权威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衅。他不会就这么算了。他要报复,要用最直接、最残忍的方式,让吴老虎知道,得罪他马建国的下场。

他想到了一个人。一个最好用的,也是最没有底线的工具。

刘瘤子。

深夜,马瘸子的赌场里。

马瘸子将一沓厚厚的钞票,扔在刘瘤子面前。

“这点钱,你先拿着。”

刘瘤子看着那沓钱,眼睛都直了,谄媚地笑道:“谢谢马哥!马哥有什么吩咐,您尽管说!”

“吴老虎的那个瓦器厂,我不希望,再看到它冒烟了。”

刘瘤子的脸色,瞬间变了。“马哥,您的意思是……”

“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马瘸子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是砸了,还是烧了。总之,我要让它,变成一堆废墟。”

他凑到刘瘤子耳边:

“别忘了,山里那个水潭。你不想,让那个孩子的冤魂,来找你吧?”

刘瘤子浑身一颤,如坠冰窟。他知道,自己没有选择。

他看着桌上那沓散发着墨香的钞票,又想起了那个在自己手下挣扎断气的孩子。

“我……我干!”他咬着牙,抓起了那沓钱。

三天后的一个深夜,瓦盆村万籁俱寂。

一道黑影,带着另外几个同样鬼鬼祟祟的身影,像幽灵一样,潜入了瓦器厂。

他们绕过了正门,从后墙翻了进去。为首的,正是刘瘤子。

他手里,提着一个沉重的铁撬棍。他径直走向了那座刚刚熄火的窑炉。

这是整个瓦器厂的心脏。只要毁了它,这个厂子,就彻底完了。

“动手!”

刘瘤子一声令下,几个人举起手中的铁锤和撬棍,朝着窑炉最脆弱的耐火砖结构,和精密的通风管道,狠狠地砸了下去!

“哐当!”

“砰!”

刺耳的破坏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出了很远……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