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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底深处的黑暗仿佛有了重量,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细微的孔隙之上。空气中弥漫着万年不变的岩石的冰冷气息,混杂着金属矿石特有的铁腥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绝不属于此地的奇异甜腻感,像是某种过度精炼的油脂挥发所致。

镐头单调地敲击岩层的回声,比往日更显空洞,仿佛声音被某种贪婪的物质吸走了部分能量,只留下干瘪的壳。老矿工王廿停下动作,用肮脏的袖口擦了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在这极深的地底,寒冷早已浸透骨髓,出汗是一种奢侈。他侧耳倾听,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困惑。

那声音又来了。

不是镐头声,也不是岩石偶尔的自然崩裂。那是一种…律动。极其低沉,极其缓慢,仿佛来自地心最深处。他刚来这里做工时就隐约听过,只当是地下水脉流动或是遥远地壳运动的余波,并未在意。吕相公家的监工严厉得很,稍有懈怠便是鞭子,没人敢为这点虚无缥缈的声响分心。

但这几天,那声音变了。

它变得…更清晰了。不再是需要屏息凝神才能捕捉的背景杂音,而是像某种沉睡巨兽的脉搏,一下,又一下,稳定地透过坚硬的岩壁传来,带着一种冰冷的、非生命的机械质感。频率似乎也快了些许。

王廿下意识地摸了摸身旁冰冷潮湿的岩壁。指尖传来的触感让他猛地缩回了手——并非因为低温,而是在那惯常的阴冷之下,似乎潜藏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同步于那搏动的…震颤。

“邪门…”他咕哝了一声,不敢深想,重新举起沉重的镐头,将全身的力气和那点莫名的不安,狠狠砸向眼前的矿脉。金属与岩石碰撞,溅起几点火星,短暂地照亮了他苍老而惶恐的面容,随即又被无边的黑暗吞噬。

他看不见的是,在他奋力挖掘的矿脉深处,那些蕴含着铜与其他未知金属的矿带,正以一种极其缓慢、几乎不可察觉的方式发生着变化。某些原本分散的、闪烁着微弱银蓝色光泽的奇异金属细脉,正在无形的力量牵引下,微微调整着走向,如同大地血管中突然被注入了导向性的意志,朝着某个更深、更核心的区域缓慢汇聚。

而在矿坑的更深处,那些早已废弃、被加固木架勉强支撑的古老巷道尽头,变化则更为明显。

这里早已无人踏足,只有渗水滴落的单调声响和凝固了千百年的死寂。然而此刻,那规律的、沉闷的“咚…咚…”声正是从这里最为清晰地传出。声音的源头,并非某一块特定的岩石,而是弥漫在整个狭窄空间,仿佛这整片岩层、这条矿脉本身,就是一个正在缓慢搏动的巨大心脏。

岩壁上,那些未被矿工采掘的、品质最高的原生铜矿带,正散发出极其黯淡的、如同呼吸般明灭的幽蓝色微光。光芒并非均匀分布,而是沿着矿脉天然的纹理蜿蜒流淌,勾勒出复杂而冰冷的几何图案,若有人能目睹,会发现其线条风格,与此刻正躺在数千里外西夏兴庆府密室内、那片诏书余烬上的徽记,有着令人心悸的神似。

搏动的频率悄然加快。

不再是缓慢沉重的节拍,而是带上了一丝…急切?仿佛一个沉寂了万年的精密仪器,突然接收到了一个来自遥远彼端的唤醒信号。那信号冰冷、绝对、带着超越时代的权威,穿透了厚厚的地层,无视了时空的阻隔,精准地抵达了这里,与这深埋地底的金属之心产生了共鸣。

咚…咚咚…咚…

节律出现了细微的波动,不再绝对均匀,像是在适应,在调整,在试图同步某种更宏大、更冰冷的韵律。

岩壁上流淌的幽蓝光芒也随之明灭不定,亮度似乎增强了一分。那光芒映照下,古老岩壁上的某些深刻划痕——原本被认为是地质运动造成的天然裂纹——其边缘竟也隐隐折射出非自然的、过于规整的光泽。

在这片被遗忘的地底深处,吕夷简偶然“捐赠”出的这座富铜矿,正悄然显露出它作为某种“容器”的本质。来自西夏高原的“天考”徽记,那超越现世理解的高维观测者的冰冷印记,如同一把无形的钥匙,插入了一把沉睡的锁。

锁芯,正在转动。

* * *

汴京城内,吕府书房。

吕夷简指间捻动着一枚温润的玉珏,试图压下四肢百骸深处残留的丹毒钝痛和那份挥之不去的感官亢奋。窗外天色晦暗,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他刚刚详细审阅了盐铁司送来的最新校验记录,以及关于商水矿脉的复勘文书——范仲淹的那个“开发商水富铜矿”的提议,虽因朝堂阻力暂缓,但相关的探查并未停止。

数字、矿样成分、地质勘测图…一切看起来似乎并无异常,至少,在盐铁司那些只认常规矿脉指标的工匠眼中是如此。

但他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那日药力催谷下的幻视:冰冷银白的异金属矿脉,如同拥有生命般在地底延伸,散发出非人的诱惑与寒意。还有赵元昊密信中提及的“冰芯铁”,以及随之而来的、关于南方三星异象的试探性询问。

西夏蛮主的目光,竟然也投向了这地底之物?

他放下玉珏,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节奏竟隐隐与某个他并未亲耳听闻、却仿佛烙印在潜意识深处的搏动声重合。一种难以言喻的焦躁感攫住了他。那日西北方向传来的诡异地震,天空短暂撕裂的恐怖景象,还有范仲淹西厢那突如其来的、被浓重烟雾屏障所掩盖的剧烈能量波动…

这一切碎片,在他精于算计的脑海中碰撞、组合,指向一个远超政争党同的、幽深而危险的真相。他之前以为那烟雾屏障只是为了掩盖林沐然的异常,或范仲淹的什么秘密手段,但现在,他隐隐觉得,那屏障或许也同时阻挡了某些…更可怕的东西向外渗透,或者说,阻止了外界某些存在的窥探?

而赵元昊的关注,则像一把冰冷的锥子,刺破了他最后一丝侥幸。事态的发展,似乎正滑向一个连他都无法完全掌控的深渊。

“来人。”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干涩。

心腹灰衣老仆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垂手侍立。

“城西矿场那边,再加派一倍人手。”吕夷简的声音低沉而冷峻,“告诉带队的老五,让他用耳朵贴着实地,仔细听!地底下任何异常的响动,无论多细微,都要立刻报我!尤其是…那种像是金属敲击,或者…心跳的声音。”

老仆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并未多问,只是躬身领命:“是,相爷。”

“还有,之前让你查的,天空裂缝中坠落之物,以及西北地震的详细情况,有眉目了吗?”

“回相爷,坠物搜寻暂无确切消息,地震详情已有些零散回报,但各地说法不一,矛盾处甚多,似有…似有非自然之力扰动的迹象,正在进一步核实。”老仆谨慎地回答。

吕夷简的眉头锁得更紧。信息支离破碎,如同一盘散沙,难以拼凑出全貌。这种失控感让他极其不适。

他挥了挥手,让老仆退下。书房重归寂静,只有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着屋檐,也敲打在他莫名心悸的心头。他再次拿起那枚冰冷的西周青铜牺尊,试图用那古朴器物传来的凉意压制内心的燥热与不安。

地底下的东西,究竟是什么?赵元昊知道多少?范仲淹又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还有那个来历不明的林沐然…

他感觉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旋涡的边缘,脚下看似坚实的地面,实则布满裂痕,随时可能崩塌。而旋涡的中心,似乎正是他那座“慷慨”捐赠出去的铜矿。

* * *

矿洞深处,搏动声已变得连绵起来,几乎连成一片低沉而充满力量的嗡鸣。

幽蓝色的光芒不再满足于在矿脉纹理间流淌,而是开始从岩壁深处渗透出来,如同活物般在巷道中弥漫,将原本绝对的黑暗染上一层诡谲冰冷的色调。空气仿佛变得粘稠,那奇异的甜腻气味更加明显,吸入肺中带着一种金属的涩感。

岩壁的震颤愈发清晰,细小的碎石和粉尘开始簌簌落下。

在最深处一面看似浑然一体的岩壁上,那幽蓝光芒最为炽盛的地方,岩石的质地正在发生诡异的变化。坚硬的岩体表面,竟如同受热的蜡一般,呈现出一种极其缓慢的、肉眼几乎难以分辨的流动性。一些原本深嵌在岩石中的、闪烁着银蓝色光泽的金属颗粒,正一点点地“浮”出表面,彼此靠近,汇聚,沿着某种既定的、复杂而精密的几何轨迹重新排列、组合。

它们构成的结构,既像是某种极端复杂的微观机械,又像是某种非人文明的冰冷符文。

咚!咚咚咚!

搏动声猛地加剧,如同最终完成同步后的强劲心跳!

刹那间,那面蠕动的岩壁中心,一点极致的银蓝色光芒骤然亮起,如同冰冷的星辰在地核深处被点燃。伴随着一声低沉却穿透力极强的金属鸣音——绝非自然所能产生——一道无形的波动以那点光芒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

呜——!

整个矿洞,不,是整个矿脉体系,都随之剧烈一震!

正在矿坑中劳作的王廿和其他几名矿工只觉脚下一阵猛烈的摇晃,远比寻常矿震更加剧烈和诡异!支撑坑道的木架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仿佛随时会解体。头顶上,大块的碎石和泥土轰然落下!

“地龙!地龙翻身了!” “快跑啊!”

惊恐的呼喊声、杂乱的脚步声、坍塌的轰鸣声瞬间充斥坑道。

王廿连滚爬爬地向洞口方向逃去,在混乱中被一块崩落的石头砸中了小腿,剧痛传来,他惨叫一声扑倒在地。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瞬,他惊恐万状地回头望向那幽深仿佛通往地狱的坑道深处——

他看到了。

在那一片混乱与尘埃之中,从巷道的最深处,并非涌出烟尘或塌方的岩块,而是猛地喷涌出一片浓郁得化不开的、冰冷死寂的…幽蓝光芒!

那光芒如同有生命的潮水,瞬间吞噬了沿途的一切,所过之处,连落石的声音似乎都被它吸收消解了。

而在那光芒的核心,似乎有一个更加深邃、更加复杂的几何结构一闪而逝,冰冷,精确,毫无生命的气息,却带着一种令人灵魂战栗的、刚刚苏醒的意志。

王廿的瞳孔被那诡异的蓝光彻底填满,无尽的恐惧攫住了他,下一刻,黑暗彻底吞噬了他的意识。

地底的机械之心,已不再满足于缓慢的搏动。

它,苏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