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曜屏住呼吸，整个身体紧贴着冰冷粗糙的巨石，将自己完全融入阴影之中。终焉之地的夜晚总是格外寒冷，呵出的白气在空气中瞬间凝结，但他此刻却感觉不到丝毫寒意，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前方那片乱石滩上的身影。
楚嫣然站在那里，不再像之前那样警惕地环顾，而是微微低着头，双手交叠在身前，一副恭敬等待的姿态。这完全不是凌曜所认识的那个时而娇俏、时而委屈、时而善解人意的楚嫣然。此刻的她，更像是一个……等待主人训示的仆从。
一种冰冷的预感顺着凌曜的脊椎缓缓爬升。他究竟将要面对怎样的真相？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逝，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凌曜的肌肉因为长时间的紧绷而微微发酸，但他不敢有丝毫放松，甚至连眼睛都很少眨动，生怕错过任何关键细节。
终于，就在凌曜几乎要怀疑楚嫣然是否只是在故弄玄虚时，一阵极其轻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空间波动从乱石滩中央传来。
没有光芒大作，没有声势浩大，一个人影就如同从水墨画中缓缓渲染而出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楚嫣然面前。
深灰色的斗篷，遮住上半张脸的银灰色面具，线条分明的下颌，以及那抹似笑非笑的嘴角。
墨先生！
凌曜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停止跳动。怎么会是他？那个白天才刚刚分别，看似高深莫测却又给予他们指点的神秘人？他竟然和楚嫣然在深夜秘密会面？
震惊过后是彻骨的冰寒。如果墨先生和楚嫣然是一伙的，那么他白天的出现，那些看似好意的指点，甚至那些语焉不详的警告……这一切，难道都是一场精心设计的戏码？
凌曜感到一阵晕眩，仿佛脚下的地面正在裂开。他原本以为只是楚嫣然一人在暗中搞鬼，现在看来，她背后可能站着一个更可怕、更难以揣度的存在。
“大人。”楚嫣然的声音响起，带着凌曜从未听过的敬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甚至微微屈膝，行了一个古老的、表示绝对服从的礼节。
墨先生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目光透过面具，平静地落在楚嫣然身上，那目光仿佛有千斤重，压得她的头垂得更低。
“进度，太慢了。”墨先生开口，声音依旧是那种奇特的沧桑感，但此刻听在凌曜耳中，却充满了冰冷的算计，再无白天的超然物外。
楚嫣然的身体明显颤抖了一下，急忙解释道：“大人恕罪！原本一切顺利，凌曜已经对苏玥产生了极深的怀疑。但是……但是最近发生了一些意外。”
“哦？”墨先生尾音微扬，听不出情绪，“所谓的‘回响共鸣’？”
“正是！”楚嫣然的语气带着急切和一丝委屈，“属下也没想到，他们之间被篡改、被掩盖了那么多记忆，竟然还能产生共鸣！这完全打乱了我们的计划，凌曜似乎因此产生了动摇！”
凌曜在暗处听得心惊肉跳。“篡改”、“掩盖”记忆？他们竟然如此轻描淡写地谈论着操纵他人记忆的事情！那么，他脑海中那些关于苏玥背叛的画面，那些让他痛苦不堪的记忆碎片，果然都是……
一股怒火混合着被愚弄的耻辱感瞬间涌上心头，让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冲出去的冲动。但他死死咬住牙关，强迫自己冷静。现在出去，无异于打草惊蛇，他必须知道更多！
“回响共鸣，确实是个有趣的变数。”墨先生的声音依旧平静，仿佛在讨论一件与己无关的实验现象，“这证明他们灵魂深处的羁绊，比我们预估的还要深刻。单纯依靠记忆覆写，看来并不足以彻底瓦解这份信任。”
“那我们该怎么办？”楚嫣然急切地问，“凌曜已经开始用怀疑的目光打量我了，我担心再这样下去……”
“那就需要更强的‘催化剂’。”墨先生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是时候让萧澈正式登场了。”
萧澈？凌曜心中一凛。这个名字从楚嫣然口中听到过，在他那些被篡改的记忆里，萧澈是苏玥的“同谋”。难道萧澈也是他们计划中的一环？
“萧澈？”楚嫣然似乎也有些意外，“可是大人，我们还没有完全控制他，贸然让他介入，会不会……”
“正因为他尚未被完全控制，他的出现才更具‘真实性’。”墨先生淡淡道，语气中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冷漠，“一个充满怨恨、自以为知晓‘真相’的萧澈，他的指控，远比你的旁敲侧击更有力量。他会成为点燃凌曜心中最后一丝疑虑的火种。”
凌曜感到一阵恶寒。他们不仅篡改了自己的记忆，似乎也对萧澈做了什么。
“我明白了。”楚嫣然的声音恢复了冷静，“我会安排‘巧合’，让萧澈‘自然’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重点在于，”墨先生强调，“必须让凌曜确信，苏玥和萧澈之间，有着他无法插足的秘密和联系。嫉妒和占有欲，有时候是比仇恨更烈性的毒药。”
“是，大人。”
对话短暂停顿，凌曜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的声音，血液冲上头顶，嗡嗡作响。他感觉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阴谋的边缘，窥见了其中可怕的一角。
“还有，”墨先生再次开口，语气变得格外凝重，“关于凌曜的记忆，必须确保关键节点稳固。尤其是‘终焉祭坛’的那一部分，那是我们一切努力的基石，绝不能有任何闪失。他对苏玥的‘恨’，必须根植于此。”
终焉祭坛？凌曜努力在混乱的记忆中搜索这个词，却只找到一片模糊的血色和难以言喻的悲伤与愤怒。那是什么？他们到底在他的脑海里埋藏了什么？
“属下明白。”楚嫣然恭敬回应，“‘心锁项链’虽然受损，但核心功能仍在，我会确保关键记忆节点的稳定。只是……”她犹豫了一下，“墨先生，我们为何要大费周章地针对凌曜？他虽然是凌家后人，但终焉之地里，拥有古老血脉的又不止他一个……”
这个问题也正是凌曜想知道的！为什么是他？
墨先生沉默了片刻，那沉默仿佛有实质的重量，压得周围的空气都凝滞了。
“这不是你该问的。”最终，他冷冷地回答，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只需要记住，凌曜是‘钥匙’。而苏玥，是他唯一的‘锁’。我们要做的就是确保这把‘锁’永远无法被打开，甚至要让‘钥匙’亲自毁掉‘锁’。”
钥匙？锁？凌曜完全无法理解这些隐喻背后的含义，但那股不祥的预感却越来越强烈。
“他的记忆必须……”墨先生似乎还想交代什么，但话刚开头，他却猛地顿住。
凌曜心中警铃大作！他自认隐藏得极好，连呼吸都控制在最微弱的程度。
然而，墨先生的目光，却精准无比地，穿透了黑暗，越过数十米的距离，直直地落在了凌曜藏身的那块巨石之上！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在如此昏暗的光线下，凌曜却清晰地看到，墨先生那隐藏在面具下的嘴角，缓缓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长、近乎愉悦的笑容。
那笑容里没有惊讶，没有愤怒，只有一种……仿佛猎人看到猎物终于踏入陷阱的玩味和满意。
被发现了！
这个认知如同冰水浇头，让凌曜瞬间从头凉到脚。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何时暴露的！
没有丝毫犹豫，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探究的欲望。凌曜身体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猛地从阴影中弹射而出，不再掩饰动静，用最快的速度向着来时的方向疾驰而去！他将回响之力灌注于双腿，速度提升到极致，耳畔只剩下呼啸的风声和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他不敢回头，拼命狂奔，只想尽快远离那个可怕的地方，远离那个深不可测的墨先生。
就在他即将冲入营地外围的枯木林时，一个平静的声音，却如同鬼魅般，清晰地直接在他耳边响起，仿佛说话之人就贴在他身旁：
“看来，小鱼已经自己开始咬钩了。”
凌曜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他骇然回头，身后只有空荡荡的废墟和浓重的夜色，根本没有人追来。
墨先生并没有亲自追赶，但他那带着笑意的低语，却比任何追兵都让凌曜感到毛骨悚然。
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小鱼是指他吗？咬钩……难道他今晚的发现，他自以为是的跟踪和窥探，其实都在对方的预料之中，甚至是……被引导的？
凌曜站在枯木林的边缘，冷汗已经浸湿了他的后背。他回头望向那片乱石滩的方向，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惊、困惑，以及一丝深沉的恐惧。
他以为自己正在接近真相，却发现自己可能正踏入一个更庞大、更黑暗的迷局中心。